本帖最后由 疯老爷子 于 2017-11-23 09:05 编辑
小时候村里没啥娱乐活动,碰上个盖房打夯喊号子的,都能跟着听半天。那时候不论谁家盖房子,码地基之前都要打夯。夯是用碾场用的碌碡绑的笨夯,二三百斤重的碌碡上绑着两根木杠子,一抬一放的,几个来回,就把地基夯得结结实实,确保山墙永不下沉。一个夯要八个人打,为了收放统一,用力均匀,就必须喊着号子打。早先我们村盖房的人家都爱请一个外号叫赵大白话(方音:伙)的人来喊号子,他喊的号子,合辙押韵、风趣幽默、引人入胜、节奏感强,喊号的喊上句,打夯的人们必须齐声响应下句“哎嗨嗨呀哈”,号子的号词丰富多彩,响应的下句一成不变,只是哈字的音调儿,随着号子最后一个字音调儿,有升有降:
哟呵哟呵起来了哇,哎嗨嗨呀哈!
咱们就打起了夯呀,哎嗨嗨呀哈!
一夯压一夯呀,哎嗨嗨呀哈!
夯夯要平整呀,哎嗨嗨呀哈!
后边的劲太小啦,哎嗨嗨呀哈!
早饭没吃饱吧,哎嗨嗨呀哈!
打出马蹄夯呀,哎嗨嗨呀哈!
东家一定恼呀,哎嗨嗨呀哈!
东家一生气呀,哎嗨嗨呀哈!
午饭没人搞哇,哎嗨嗨呀哈!
我最爱听的,是赵大白话的即兴号子,他把现场看到的人和事,即兴编成号子,咋好笑了咋喊,有时还带点少儿不宜的荤口,听他的号子,比听相声还开心,比听数来宝还过瘾。为了省纸,我把号子后边的“哎嗨嗨呀哈”简化掉了:“那位杨大嫂呀,穿着花棉袄哇,觉着肚子疼呀,回头往家跑哇,前边插上门呀,后边顶上镐哇,脱裤放个屁呀,提上就拉倒哇。”旁边的人都笑得直打滚儿,打夯的人们没空笑,只能把“哎嗨嗨呀哈”喊得震破了天。把杨大嫂在旁边的骂声都盖住了。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位号子手,竟败在了一位黄毛丫头的手下。
那年我舅姥爷家盖房,正赶上赵大白话得了感冒,咳嗽得说不出话来,我舅姥爷找不到喊号子的,只好让正跟着老艺人瞎侉头学乐亭大鼓的大侄女小花给物色一个,小花说不要找了,我去试试吧,结果,在我舅姥爷的工地上,她那清亮委婉的女高音,配上八个壮汉整齐兴奋的“哎嗨嗨呀哈”,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喊了出来。她喊的号子,也让人耳目一新,她像瞎侉头编鼓词的那样,把我舅姥爷盖房的艰难,都编进了号子里:“ 我大叔盖间房呀,真是不容易呀,自己烧的砖呀,自己脱的坯哟,为买几根檩呐,赶了八趟集呀,粗的买不起呀,满市挑细地呀,只有盖上房啊,腰杆才硬气呀,闺女嫁领导呀,儿子娶织女呀......”听得大家比听她的乐亭大鼓还爱听。从此赵大白话就靠边站了,再有打夯的,都请小花来喊号子,大家还为她取了个外号叫号子西施。
号子西施最露脸的一次,是在水库工地上的那场号子。唐山大地震以前,我们县在柳赞海滩建一座大型水库,修水库大坝需要打夯夯实,全县36个公社的打夯队都集聚在大坝打夯,别处的打夯队都是一夯一个喊号手,既互相叫劲,又互相影响,工地上一会儿就乱成了一锅粥。只有我们公社独出心裁,让一个号子西施喊着五抬石夯一起打。号子西施穿着花棉袄,系着皮腰带,围着花头巾,站在高岗上,双手叉腰,嘴里像长出一个小喇叭一样,用花腔女高音,一句接一句的喊着优美动听的号子,每句号声一落,都会激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哎嗨嗨呀哈”,那种默契、那种美妙、那种震撼,立刻就把全工地的打夯队全震住了。县领导也被号子西施的号子,惊掉了下巴。各公社都争相效仿,有的还把县评剧团的花旦演员请来喊号,但谁也没超过号子西施。号子西施那天在水库大坝上喊的正能量号子,至今我还记得:“同志们加把劲啊,人定能胜天呀,修好大水坝呀,不怕洪水淹啊,科学创高产呀,为国做贡献呀!”
那年在水库竣工表彰大会上,我们村的号子西施是第一位被县领导戴上大红花的水库劳模,那是她这辈子得到的最高奖励。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八人抬的碌碡夯,早被单人操作的汽夯淘汰了,那优美动听的打夯号子,也被喷哧喷哧的汽夯噪音取代了。听村里的人说,号子西施还健在,只是没人叫她号子西施了。我真想早日找到她,和她合写一部打夯号子宝典,载入农村文化史册,为后人保住这段宝贵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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