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姓徐,72岁。住铜山乡岗上村。
她大儿子用代步小汽车把她拉来看病。老人面目浮肿,喝喝而喘,儿子和媳妇把她搀下车,从门外到门里也就三五步,老人跌坐小凳子上,喘得说不出话来。倒杯热茶端给她,她摇手示意不能喝,断续地说,五六天都不能吃饭了,茶水更不能进。诊脉见数而时止,舌体胖大,舌苔水滑,听诊心音遥远,心律不齐,两肺布满湿性啰音。足踝水肿,按之没指,两手臂散见瘀斑黑紫。自言昼夜端坐不能平卧,胃痛,恶心,腹胀。一周前因心悸气短去附近诊所看病,医生说她气血亏损,开了几副中药拿回去吃,才吃两回,胸闷气促发作,继而胫膝虚浮,甚则喘满歕郁,食眠俱废。
看罢病,我对她的儿子和媳妇说,老太太这个病西医叫心力衰竭,中医叫心肾阳衰,水邪凌心,很险恶,赶快去住院吧。她儿子说,去哪个医院好嘞?我说,最好是去市医院,人家设备全,抢救措施也得力。儿子砸砸嘴,吸了几口气,说,不怕医生见笑,俺有弟兄五个,轮流管俺这老娘,一替一个月,现在轮到我这儿啦。事先说好的,轮到谁家娘有病了,五十块钱以下一律自负,五十块钱以上弟兄五个均摊。按你说的去办,光入院押金就得千八百的。咋说呢,我也为难。我没吭声,场面有些凉。他老婆说这样吧医生,娘住院的事,俺回去找那几个弟兄商量。今儿你就先给开几包西药吃吧。
我实在为难,明知道杯水车薪。老太的儿子有些不耐烦,指头敲着桌子,说,你不要日日弄弄的中不。听人家说你治这个病得手,才来找你。你还害怕不给你钱咋着!我说,开药的事随后说,你先把老太太搀车上去。他夫妻俩搀起老人回车上,儿子一只手拽着娘的袖子,身子趔到一边去,像提溜一坨臭肉一样。临把娘塞车里的时候,儿子长叹一声,早不病晚不病,赶到俺家你病了。像这个样弄法,你没死我就愁死啦!
二人折回来,还缠着要我开药。我郑重地对他俩说,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老太太的病十分严重,人命关天,不能儿戏。我给她开几包药也是减轻一点症状,丑话说头里,出了事故可不能昧了良心来讹我!她那儿子把胸膛拍的咚咚响,俺就这一个娘,能不稀罕。能叫噙药死,不叫断药亡。你只管下药,就是咽下去药丸磕啪死了,也不来找你的事!
夫妻俩临走时记下了我的电话。第二天下午,老太的媳妇打来电话,说俺娘好得多了,你麻烦再给开几回的西药,我叫孩子老头去拿。我赶忙推辞,千万别来,赶紧去住院。吃点西药只能且顾眼前,要想活命,只有住院。电话那头叹口气,啥法儿哩医生,俺那几个小叔子都不往前站,老二听说娘病了,背起行李打工去啦;老三老四一起说没钱,兑不上来;老五咕嘟着嘴不吭声。指望俺一家,咋能架得住这么大的开支。
她听我无语,就关了手机。
次日天明,我心里还是惦记着老太太,就把电话拨过去。媳妇接过电话说,谢谢你的关心医生,俺娘昨晚上九点多钟去世了。唉,死了享福去啦。
电话里人声嘈杂,忽然一阵鞭炮噼噼啪啪想起来。我赶忙关掉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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