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过年,气派人家都买来大红灯笼。除夕夜,楼房的檐下点明了大红灯笼。灯笼大得合抱未拢,红纱罩衣,顶端和底部镶了橙黄的云脚,吊下猩红的穗坠儿。灯笼内输进电线,安个电灯泡,彻夜不熄,把小楼人家装扮得富丽堂皇,从除夕夜一直明到正月十五过罢。主人出门忙于生计,人去楼空,大红灯笼就一直飘飘摇摇地挂在那儿,腹内的灯泡也一直不分昼夜的明着。风刮日晒,光鲜褪尽,灯不知几时灭了,灯笼瘦骨嶙峋,形影相吊,和庭阶前的衰草共度寂寥。
少年不知愁滋味。四十年前的春节,最欢实的要数小孩子。刚入腊月,就闹着大人给做灯笼。
小孩儿打的灯笼最容易制作,只要不是太愚笨的家长都会做。取四寸见方、五分厚的两块木板,其中一块中间镂空作顶板,另一块中间剔出圆形凹槽作底板;四根八寸长的木条做柱子,榫接或钉在两块木板的四个角上,灯笼的框架就算做成了。在底板上平行钻两个小眼,取粗如绿豆的铁丝,折成U型,铁丝两头穿透小眼,折成拐角,使木板不能滑脱。铁丝鼻儿从灯笼腹内由下向上贯出,透出灯笼顶盖寸许,鼻儿上系绳子,绳子拴在竹竿或小木棍上,是谓灯笼把。
灯笼的照明部分是煤油灯,油灯是墨水瓶做成的,灯芯是废弃的架子车或自行车的气门芯。绾十股八股的棉线做捻子,浸染煤油后从气门芯里穿过,灯口处用剪子把棉线铰齐,点燃后把瓶子稳稳地坐进灯笼底板的凹槽里,竟是严丝合缝。
灯笼纸是人工制作的桑皮绵纸,毛茸茸的像绸缎。年集上有卖灯笼纸的,纸有尺许宽,一尺多长,上面印有四幅套色图案。百八十张夹在一起,用竹竿挑起,像算卦先生的幌子幡儿。卖者在人群里穿来游去,边走边吆喊,灯笼纸唻,谁要灯笼纸,五分钱一张。赶集的当家人都要买回几张去,糊在灯笼框架上,四幅图画正巧在灯笼的四面上。
渐渐的有了透明的塑料纸用以糊灯笼,更有宽裕人家用玻璃镶在灯笼框架上取代灯笼绵纸。当时只是觉得不好看,现在想来那核心的原因是失去了原始的味道。
灯笼绵纸上印有兰草、腊梅、翠鸟、鲤鱼,或是捧仙桃的胖妞妞,擎元宝的胖娃娃。胖娃娃穿着红兜肚,一只腿翘起老高,夸张地咧嘴笑着。虽然木刻拓印得拙陋,套色也不怎么得体,甚至模糊影绰,但正是由于形近漫画才赢得小孩子们的喜爱。黢黑的暗夜,溜地儿飘过来点点晕黄,伴随而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多少也给沉寂的乡村以生机和希冀。
塑料纸和玻璃透光度虽然良好,但灯笼肚里的消息一览无余。粗糙的木质框架,油渍渍的灯瓶,烟熏火燎的灯头,大失朦胧的情趣。不由得想起时下娱乐场所的人们,都企望女郎穿着再裸露些,设如真的赤条条一丝不挂走到你跟前,那感觉又能如何?
年三十晚上,男孩子掂着灯笼跑去拾哑巴炮。那时的鞭炮头数极少,还没注意听,噼噼剥剥就放完了。谁家一放鞭炮,马上引来成群的小孩子捡拾哑巴炮。十个八个孩子扎在一起,只顾满地上乱抓,一不小心,纸糊的灯笼就翻倒在地,灯笼里面的灯油泼洒出来,整个灯笼马上燃烧起来,一阵忙乱地吹打,火才弄灭,可怜的灯笼,只剩下黑黢黢的框架。女孩儿们稳沉些,她们三五人邀约在一起,互相把灯笼从头照到脚,看谁的衣裳花,看谁的鞋袜新;到长辈家去守岁,东家都会捧出瓜子糖果分给她们吃。
除夕深夜,无数的灯笼从东家串到西家,从村南游到村北。昏黄的灯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聚忽散,忽隐忽现,伴随着时骤时疏的鞭炮声,辞别旧岁的末页,迎接新年的初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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