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简奴 于 2019-8-9 15:00 编辑
牛郎真的老了,太阳落山了很久,他还坐在彬木坡的青石上,痴痴地向着西方张望,但坐姿已不似往年挺拨,整个后背佝偻着,仿佛只要吹过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当作一团肉球吹下山去。据放牛娃阿二说:“牛伯伯天天都在念经,我站在他身后许久,他都没有知觉,但他念些什么,我听不懂。”自从阿二报到了这个情况后,牛庄的老老少少每每闲聊时,无一不担心牛郎起来。“这娃真苦!”许是风大了,阿二的婆婆一边抹着眼角的泪,一边搂着阿二的头继续说到:“我看那娃穿在身上的衣怕是有些日子没有洗了,厚厚的油垢倒将一件单衣变成了一件棉衣,想是虱子也要争窝了。”“可不是吗?”肥嫂接下阿二婆婆的话语也说道:“我家小女几次上门讨他的衣服洗,也是用了心的,他硬是不给。”“是我也不会给你那跛脚女儿的。”蹬在一边啃着包谷的牛莽讥讽着肥嫂,肥嫂扭过头白了牛莽一眼,一连呸呸呸地吐过去,“你就是八辈子注定打单身的命,整日里没个正型,你手上的包谷是从我地里偷来的,也不熟煮了吃。”说罢,转头过去拉着牛二的手问道“他真的在念经么?”
山上的风向来俞晚俞冷,坐着的青石四周结了薄薄的水气,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宿鸟的干鸣,天空中没有一棵星星。牛郎终于用手撑了身子站起来,但腿麻得很,差点摔了筋斗,他估计着村上的人这会再不会聚一起闲聊了,回村的路上也不会有人好意地关心那个日子——一个令牛郎欢喜又害怕的七夕。这些年来,村里的人看自己的眼光与往常不同许多,以前人们的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倾慕,后来便变成关切,再后来就有同情的味道,再后来,嘲讽的气息越来越浓重,甚至遇上刮风下雨天,就有人在牛郎面前故意感叹,幸好今日不是七夕,要不,怕是鹊雀也赶不上趟的。年岁长的,说话要娓婉些,“娃儿,再等等,时间很快的。”而那些单身汉的精力则相当旺盛,日日怂恿着牛郎“牛哥,去肥嫂家吧,嫂子来时,我们定是替你守密的。”只有阿二贴心,见着牛郎,都要牛郎把家里的牛交给他一块放,“伯伯放心念经好了,你家的牛我不会放丢的。”
这世上的事,往往在好意的后面,潜伏着难以置信的伤害。阿二本意是要让眼下“念经”的伯伯安心成佛的,殊未知在牛郎听来,却是一次比一次万念俱灰。阿二童稚之心赤诚之意无可指责,而由此挑起的凄楚想必人世间无药可解。牛郎的庙就是那一块冰冷的青石,而无可述说的苦大致就是一卷斑斑泪滴的经。“这娃真苦”阿二婆婆的话牛郎听得真切,转念也就思着织女化解了这苦。肥嫂的好意牛郎也解的,但这是万万不可为的。
牛庄的人平凡的活着,牛郎依然日日平凡地坐在那块青石上念经。牛莽终于寻了一个女人成了家,并且端着香喷喷的饭菜与肥嫂斗嘴而不亦乐乎。据说阿二婆婆在七夕的前夜仙逝,庄里的人披麻戴孝地做了道场,几日后由阿二执着经幡引路,送婆婆远去。路过那块青石旁时,抛洒的钱纸,在半空中转了一个身便往下坠,轻绵绵地飘在青石面上,像一朵硕大的花,孤零零地开放在大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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