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古文之真假隐士 [复制链接]

海棠影下

主楼

发表于 2023-4-19 10:1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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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中《北山移文》和《颜氏家训》中《涉务》一文很有意思，可以结合在一起阅读，都是批判文化人或伪文人的，前者骂他们貌似隐逸名山其实热衷名利，是装逼，后者骂他们说自己怀才不遇，其实百无一用，是无能。一个装逼一个无能。

文人好装逼本没有错，假如真有实际才干，出山谋取功名，也无不可，最怕嘴炮一个，真正面对现实问题，束手无策，那才是该骂。

问题是，两篇文章的作者立场都有失公正，前者孔稚珪是站在隐士的立场上，其实大丈夫救济苍生何错之有？后者颜之推是站在务农的立场上，只知道一心务农，其余皆为末业，这也不对。

“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形驰魄散，志变神动。”描写了一幅小人得志的丑态，但是许多名士都中招了，这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李白就躺枪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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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下，文官归隐田园，大都是被迫的，政治环境高压，生存空间逼仄，遂回老家务农。孔稚珪那种“芥千金而不眄，屣万乘其如脱”的高人是不太多的，他们回到农村山居，想表现自己归隐的决心，就刻意把乡村生活描写的情趣盎然，描写自己在简陋穷苦的生活中自得其乐，显示出新旧对比两重天，这反而让人觉得很假，显得他们并没有放下过往，身在田园却并不开心。

我们可以看看张衡的《归田赋》，张衡把归隐的原因在开头第一段就讲的很清楚，“无明略以佐时”、“俟河清乎未期”，自己政治抱负无法施展，于是急流勇退了，“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这是第一段，然后才有第二段，“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自然万物在他眼中开始变得美丽动人起来。如果把这一段排在前面，那么归隐的动机就大大不同了。

然而他归隐山川，闲来钓钓鱼打打鸟也就罢了，他突然冒一句：“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沈之魦鰡”，原本闲适的田园生活忽然变得刀光血影起来，这哪里隐士，简直是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啊。后面呢？“咏周孔之图书”、“陈三皇之轨模”，就更叫人不懂了，都归隐田园了，还翻什么圣贤书，还谈什么三皇五帝的教诲，这哪里是隐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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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摩诘曾经写过一篇短文《暮春太师左右丞相诸公于韦氏逍遥谷宴集序》（全文附后），事情是这样，朝廷有个姓韦的大官造了一座私人别墅，颇似大观园中“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的稻香村，很有自然情趣，皇帝乃至丞相等大官们常去那里盘桓小住，体验田园之乐。王摩诘躬逢其盛，列席其中，于是便奉命写了这篇散文。

在中国田园诗人中，陶靖节和王摩诘是最著名的两位，但两者有许多不同，后者对前者是不欣赏的。若宴席中是陶靖节，量来写不出这篇文字，因为他辞官回家就是因为跟这些大人物处不来，以为“口腹之役，深愧平生之志”，而王摩诘不同，他毕生追求的正是这种“不废大伦，存乎小隐”的生活，在山野中流连但腰中还挂着官印，早上拜见皇帝晚上还能到山中别墅里睡觉。这种亦官亦隐的角色他素来神往，他自己住辋川别业的那段时期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奉命写这种集序的小文，王摩诘自谦“仰谢右军，忽序兰亭之事。”也许他想写成另一篇兰亭序的，论才情他能够胜任，这聚会跟兰亭之会太相似了，都是暮春之初，都是群贤毕至，但不同的是这里大官实在太多了，都是正三品以上，光标题就显得冗长，文中描写出游的排场、宴会的热闹、宾主的尽兴就花了许多笔墨。其中他还试图将志在林泉、心存魏阙两者融合在一起，所谓“衮旒松风，珠翠烟露”、“骖御延伫于丛薄，佩玉升降于苍翠。”是也，到后面又不可避免的要给这次宴会粉饰一番，传递正能量，“且三代之后，而其君帝舜；九服之内，而其俗华胥。”马屁拍了一遭，这时再要发王右军“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的幽思，只怕没多少灵感了。

原文如下：

山有姑射，人盖方外；海有蓬瀛，地非宇下。逍遥谷天都近者，王官有之，不废大伦，存乎小隐。迹崆峒而身拖朱绂，朝承明而暮宿青霭，故可尚也。先天之君，俾人在宥，欢心格于上帝，喜气降为阳春。

时则太子太师徐国公、左丞相稷山公、右丞相始兴公、少师宜阳公、少保崔公、特进邓公、吏部尚书武都公、礼部尚书杜公、宾客王公，黼衣方领，垂珰珥笔，诏有不名，命无下拜。熙天工者，坐而论道；典邦教者，官司其方。相与察天地之和，人神之泰，听于朝则雅颂矣，问于野则赓歌矣。乃曰猗哉，至理之代也，吾徒可以酒合宴乐，考击钟鼓，退于彤庭，选辰择地。右班剑，骖六驺，画轮载毂，羽幢先路，以诣夫逍遥谷焉。

神皋藉其绿草，骊山启于朱户。渭之美竹，鲁之嘉树，云出其栋，水源于室。灞陵下连乎菜地，新丰半入于家林。馆层巅，槛侧迳。师古节俭，惟新丹垩。岩谷先曙，羲和不能信其时；卉木后春，勾芒不能一其令。花迳窈窕，蘅皋涟漪。骖御延伫于丛薄，佩玉升降于苍翠。于是外仆告次，兽人献鲜，樽以大罍，烹用五鼎。木器拥肿，即天姿以为饰；沼毛蘋蘩，在山羞而可荐。伶人在位，曼姬始縠。齐瑟慷慨于座右，赵舞徘徊于白云。衮旒松风，珠翠烟露，日在濛汜，群山夕岚。犹有濯缨清歌，据梧高咏，与松乔为伍，是羲皇上人。且三代之后，而其君帝舜；九服之内，而其俗华胥。上客则冠冕巢由，主人则弟兄元恺。合是四美，同乎一时，废而不书，罪在司礼。窃贤楚傅，常诣茅堂之居；仰谢右军，忽序兰亭之事。盖不获命，岂曰能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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