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 有人说:“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这无非是在猜测,没准世上本到处是路,草长得多了,就吞噬了路。我宁肯相信后者,因为我身边就是一条正被野草吞噬的路。无论当初它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承载过多奥秘的典籍、多浪漫的脂粉,又或多金贵的脚板儿,如今,它都仅仅是自然的食物。虽然,偶尔也还会有人或马车从这儿路过,把那野草踩在脚底,压到轮下,留下些许脚印、车辙和人味儿,但,这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总会离开,野草却一直都在。
爱情
“有些东西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坚强的笑话。”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掉落在这里很久了。嗯,也不能说是掉,事实上,鱼跃而下的那个瞬间,我们早有准备。动机其实很简单,因为爱情。“与其被运到城里,被某个脏围裙儿拎回家,开膛剖腹,刮鳞拆腮,还不如跟自己心爱的鱼一起纵身一跳,一了百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那种看透生死的洒脱,和对爱情的执着,让人砰然心动。车行古道,飒飒西风中,她跳了,我至今记得,她丰腴的身姿在空中划出的那道橘红色的光。有趣的是,他没有跳,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道光,直到我也跃起的时候,他仍然是怔怔的。
风光 空中的风有点儿凉,身上的水干得很快,皮肤有点紧绷。保湿真的很重要,我很怀念家乡的水藻泥。只是,如果真得涂一身泥,那模样一定没有现在这么风光。我奋力卷起尾巴,真得看到了橘红色的夕阳照在我青色的鳞片上,那么闪亮。我看了周遭荒凉辽阔的旷野,看到了随风起伏的野草,看到了两头都扎进野草里的古道。作为一条鱼,我看到了本来不该看到的东西,它们属于陆地,而我们的一生,一头在别人的腹中,一头在水里。虽然那些野草干涩粗壮,远不如柔美的水草漂亮,但,它们却能够吞掉人类的路。或许,那本来就是它们的路,就像我们被吞掉的时候,人们也都会说我们是他们的鱼。
缘分 或许是幸运吧,我没有死,她也没有。车辙里的那一汪浑水,很恶趣味地掐死了我们寻死的念头。当我从风光中清醒过来,并且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看到她正在对面怔怔地看着我,那眼神,跟车上的他一样。“为什么会是你?”她喃喃地说。离得太近,我清晰地感受她身体的柔软和湿润,我挣扎着,想保持更绅士一点的距离,但很快就停下了,因为,那动作不但不绅士,反而很像流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辩解道:“都以为跳下来就会死的,你知道,死是不在乎多一条鱼的,我也没想打扰你们的浪漫。”她好像是哭了,水里有酸酸的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那的确是很悲催的鱼生,嗯,更悲惨的是,我们还有余生。
余生 这些日子老天的心情出奇的好,没掉过半点泪珠。车辙里那点儿水,一点点儿开始变臭,准确的说,是酸臭,这当然跟她的眼泪不无关系。气氛有点儿绝望,有点儿尴尬,剩余的水,甚至不足淹没我俩的脊背,我们只好斜躺在泥浆里,保湿。我们一直睁着眼睛,或许世上只有我们鱼是眼睁睁的看着死亡降临,或许,或许而已。如果这时候有人来了,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一定很暧昧,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有时候,我真得很渴望有人能路过,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死法。古道,西风,野草,夕阳,那条美丽的弧线,那抹青色的光芒,不该是这样收场。更何况,身边还多出一条脏兮兮的母鱼,她虽然不丑,但,她竟然已经不再相信爱情。
幸福
我挣扎着靠近她,奋力吹过去一个水珠。很准呢,刚好吹到它的嘴边,这让我有点小小的骄傲。我看着她的眼睛渐渐的浑浊,只有那里面映照着的橘红色夕阳,依稀还是那天我们看到的模样。天渐渐黑了,又是晚上,终于可以不再受太阳的曝晒,享受一下晚风的清凉。明晨,没准又会有一滴露珠落下,不,可能是两滴......
天亮了,没有露珠,但是来了两个人。一个清癯的老头,一个胖乎乎的青年人。老人一袭破旧的长衫,手里还有一本竹简;年轻人身穿粗布麻衣,手里是一张弓。我很兴奋,抖了一下尾巴,告诉他们我们还活着,救救我们,至少,救救她。
天幸,他们发现了我们。老头捻着胡须,仰天叹息,然后幽幽地道:“相濡以沫,相嘘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高见啊。”狡黠的笑容在青年人那张胖脸上绽开:“只是,相濡以沫,相嘘以湿,又该如何相忘于江湖?”
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或许,本没有人来,有的,只是古道、荒草、一捧浑浊的泥浆、两条涸辙之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