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饭后,听朋友乐道于Z君怒摔了手上的拐杖,类于当年杜十娘立于船头,怒沉下百宝箱一般,其凛然之势英姿雄壮。但我怀疑朋友在描述Z君时一定添了盐加了醋,凭我对Z君的理解,他断不致于触犯一个“怒”字,杖朝之年,该愤的当怒的,想必都做过了,然而都做过了也是无可奈何,时运如此,世事如此。
Z君有才,眼界也高,人也长得帅,越是这样,命运越是施加搓磨,一来二去,生活上渐渐走了下坡路,几近窘境。那次诺诺胆怯的问我,还有希望参加社保么?无神的眼光中好象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双手还颤抖不停,但我分明感受到来自Z君内心的强烈的欲望,他盯着我的嘴唇,倘若一个“行”字出口后,他定是卸了沉重包袱般愉快,轻松与欢喜也必然会在余下的日子与他作伴。他盯着我的嘴唇,久久的,久久的……
我并没有切入他所要的主题中去,站起身来,泡了一杯茶递在Z君的手中,然后关掉了办公室的门,屋里清静起来。我以为这是我对于一位年长我两轮多的兄长的最好的礼待。小城不大,Z君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负面的东西极多,甚尔我猜测Z君平时并没有几人可以亲近地说点知心话,知他的人太多,懂他的人太少,而他身上所承受的难言的厄难,知道的人多,抚慰的人少。
一根拐杖,从家撑到乡,撑到国,当可以撑入朝了,便不要了,便扭过头去叫仙鹤速来,便……Z君似乎回了一下头,音容如新,神情坦然,看不出有多大的不舍,或是不舍也须舍下,“向西的路,始终是要走一回的。”这是Z君曾经极平静地与我说的话,我当时也惊异于他的平静,便求教于此番言辞的心境,Z君说,这是自然现象。故尔,我是不相信Z君怒而掷杖的。毕竟,教书先生骨子里的东西,也不是几个常人可以意测的,在其后的忘年交的岁月里,谈历史与社会,从Z君的言辞里都能淘到可悟的东西。
朋友又说:Z君出殡那天,跪了一地的孝子贤孙,其后还迷迷麻麻地站了几堆重要人物。我猜不出也不想猜这是为什么?只是感觉野草本不会枯死,春来了,就会返青。而返青的力,源于野草的根。我的直觉没有骗我,纵然骗了我,我并没有知觉。我很是欣慰Z君终于是含笑而去的,起码,在我们几次为数不多的对话里,我能感到他对于人生的透彻视点。
喝茶罢,一片叶本就死了,用心对它,它又活了,上下飘浮地舞蹈。小城的A君B君多如牛毛,真君伪君也多如牛毛,每一个人身上都附着无穷的故事,喝茶罢,不都是自然规律么?Z君如是说,我亦如是看,朋友如是说,我亦如是听。想到此,想到春来,想到有一个板桥先生祭起糊涂坛,看来,该下决心去虔诚膜拜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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