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醒客说他看到了漏船将沉和夜王将至。这其实不算预言,可以看成读书人的见微知著。胡适当年的面包论,张爱玲参会穿旗袍扎在一组黑色中山装里过于耀眼而被劝换装,张便急速换了个国家生活。傅斯年被邀观礼延安民主生活,回来之后却坚定地跟随被他经常攻击的蒋某南渡孤岛。
敢于质疑先贤和今贤,就会产生清醒的自我判断。当然,在某些时代,发表自己的质疑言论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便产生了沉默的大多数。当沉默都不安全的时侯,只好产生狂热的大多数了。狠绝的所谓政治家们对中国人性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满清入关之前,以区区几万之数犹疑未决,范文程大言:“汉人懦如猪狗,虽万万数,何足惧哉。”于是杨州十屠嘉定三屠留发不留头终至定鼎中原。汉人也并不如何记仇,皇上万岁叫得一样的心悦诚服。至孙黄革清,遗老们却又不肯削掉那一条狗尾巴似的长辫了。
夜王早就来过了,张志新和林昭就曾用心头血点亮过一小朵灯火,告诉这夜的黑,于是惨死。可惜再也没有《记念刘和珍君》这样的文章了。禁若寒蝉的文人和愚昧狂热的民众是夜王时代的标配。
我其实并不责备这些文人和民众,因为在言论自由和生命之间选择生命,这就叫人性。这是他们在驯化牛马以及狗得到的经验。武则天十三岁拿出匕首对烈马说:“死还是生?”那马便伏首了。史家们写这则掌故是证明武氏深具伟大政治家的潜质:敢于行屠戮之事。
二十四史就是纪录伟大或卑劣的政治家的历史。就是杀人二字罢了。杀人在重复,历史也在重复。政治家胜则九五至尊御座之上轻轻一言天下传诵,败则名声涂地猪狗不如。这种群臣伏首太监环伺媚词暄天的日子如果可以靠屠戮他人来获得,试问哪一个枭雄会拒绝杀人?
曾经有一段破四旧的日子,我们家祠堂白墙上的壁画都被铲刀刮掉了,好些老式的雕工精致的木床都被拆成了柴火。大家都家徒四壁用手指刮食碗底的稀饭,然后念语录背指示,他们称之为“新生活”。背佛经跟背语录有什么新旧的不同?前者是自愿的传统的信仰,后者是不念就死的新信仰?他们也并不那么讨厌迷信吧,如果你们迷信他们指定的神,他们也是欢迎的,并且乐于颁发新生活证书的。
所以,我以为中国一直是夜王们轮流坐庄的时代,某个夜王用礼义杀人,这就叫仁王,某个夜王用自制的御法杀人,这就叫霸王,某个夜王凭心情杀人,这就叫昏王,某个夜王语录一本本讲着大道理,笑咪咪地说爱国爱人,穿着几十个补丁的衣服,其走狗信徒遍布天下角落,你哪句语录的跟读错了几个音,就可能被杀了。毫无疑问,这是个比王莽还虚伪的伪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