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河蚌-赌徒 于 2024-5-10 16:07 编辑
肉和吃肉
碗里有肉,那是小孩巴掌大小的一块肥肉片子。王大小心地把它夹起来,卷到煎饼里。油花花的汤汁瞬间浸透了煎饼,让它和王大的心一起软了起来。“如果翠花他们娘俩也在,该有多好。”王大狠狠地咬了一口煎饼,伴着对家人的思念,囫囵咽了下去。他不知道那娘俩在哪儿,或许,已经不在了吧。他至今无法忘记离开那天,翠花看他的眼神,好在,他也并不常记起。至于孩子,那么小的孩子,懂个屁。那时候的他们,还不就是别人碗里的一块肉。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吃肉了,没人在意肉是哪儿来的。王大已经变得比以前淡定得多,看着边上边吃边哭,放进嘴里舍不得嚼,吐出来看看又塞进去的牛二,他满满地不屑和恶心。一个人瞧不起另一个人,总是有理由的,而显然,瞧不起别人,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这幸福,多亏了均天大将军,如果不是他,哪儿有肉吃?“他们不给,我们自己去拿嘛。”王大还记得大将军那句话。那话声音不大,却像在王大心头响起了一个炸雷,炸开了一条光明的缝隙,原来,还可以这样。也是,为什么不可以呢?
俘虏,谁不是
“您天生就应该是吃肉的!”裴刺史义正词严道:“您也吃了这么多天肉了,难道没发现?我们都是吃肉的,是自己人。你看看你身边,那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也配吃肉?!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住大房子,抱漂亮女人,让孩子受更好的教育,是的,你的孩子应该生来就是吃肉的。你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又何必继续跟他们为伍呢?他们在扯你后腿,是因为他们也想跟你一起吃肉,可是,你也知道,肉就那么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真能让人人都吃上肉吗?吃不上的,就会恨你,恨你的孩子。他们没读过书,哪儿懂什么道理?我不是你的俘虏,我是你的领路人,接受招安吧。”
王大羡慕地看着裴刺史那两片翻飞的厚嘴唇子,红得黯淡,甚至有些干裂起皮了,但还是那么灵活。如果不看捆在他身上的麻绳,还有他那条被打断了的腿,王大都意识不到他是俘虏。听着听着,王大不自觉地就矮了三分,于是,他伸了个懒腰,顺手给了裴刺史一个大嘴巴子。“俘虏,记住了,你就是个俘虏。”王大想了想说:“你跟我说话,得客气点儿,至少现在。”
“俘虏,谁不是?”刺史吐掉口里的血沫,苦笑道:“权,钱,女人,还有,吃肉?”
在边上啃着鸡腿的牛二一个箭步扑了上来,冲着刺史裤裆就是一脚。在响彻云霄的惨嚎中,牛二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脸上,道:“我让你装,一把年纪了,还霸占那么漂亮的大闺女,什么玩意儿。”
牛二生气的不是他霸占那大闺女,而是那大闺女面对来解放她的牛二,竟然选择了自杀。临死的那眼神,流露着分明地瞧不起。
狗脊岭上的人头
火把闪亮,裴刺史的人四处在找牛二。是的,裴刺史没死,因为虽然王大和牛二不接受招安,但他们说了不算。那一套关于女人、权势和肉的道理,起义军里总有人听得懂,听得欢喜。几十万义军,一起吃肉?这问题想想就让人挠头。不要说吃肉了,光是筹措军粮,就已经抢光了所有的大户。其实,何止是大户?年轻人都裹挟着上战场了,光是靠抢,还有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来种粮,又哪儿够?可你总得让弟兄们吃饱不是?否则,他们什么干不出来?当然,这些话,对下边的人,不能这么说。“也是为了兄弟们有个正经出身,光宗耀祖。”尚将军沉痛地说:“我个人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
牛二提着裤子,趴在草垛后,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鲜血,还有那两颗飞起的人头。一颗是尚将军的,一颗是王大的,当然,现在,都不是了,他们现在甚至已经不是人头,而是,战利品。牛二搞不懂,为什么好好的招安,竟然就见血了。如果不是他晚上肉吃多了,跑出来拉肚子,大约,他的脑袋,此刻,也该在狗脊岭的地上骨碌吧。“将军,招安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吃肉了吧?”想起晚宴上,身边的王大小声问主座上那位朝廷派来的冠军校尉。那家伙愕然片刻,笑着说道:“那是,那是。”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看王大的眼神,可不就是像在看一块肉?一块砧板上的肉。
远远的,他看到那校尉踢了一脚王大的人头,哈哈大笑道:“狗一样的东西,你也配吃肉?!”
冬天里的黄梅雨
招安是假的,于是,接着打。其实是打得更狠,更决绝了,只是,牛二总觉得,这仗打得不像以前那么畅快了。王大死了以后,新来的将主,吃肉的时候,再也没分给过牛二哪怕一个鸡屁股。如果不是大将军的那个亲卫队长,看在同乡的份上,把他调走,他可能还在那儿挨揍。义军的将主,什么时候开始揍手下弟兄的,牛二却也记不清了;就如他也完全记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有将主可以吃肉。看着围成一圈儿,啃着黑硬饼子的新入伙的同伴们,牛二小声嘟囔着:“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是有肉吃的。”只是,这话没有人听到,即使听到了,也没有人信吧。就在昨天,有个将主战死了,伤口在背后。
大将军倒下去的时候,牛二愣了一下,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扶。在他的心中,大将军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星宿,怎么会就这么倒下去了呢?可他的确倒下去了,然后,死了。他临死前,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在一片喊杀声中,牛二却也没有听清。一代枭雄,在那个淫雨绵绵的冬天,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片马蹄踩踏的烂泥里,那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多数人呼啸着星散,各奔前程而去。好像,大概,也有那么几个人吧,扑上去,试图护着大将军的尸体,带他一起走。最终,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牛二没有回头去看,他趴伏在马背上,在雨中,渐行渐远。
“大将军死的地方,是黄梅。”牛二如是向新东家汇报道。
“哦,真死了啊。”对方轻声道,那眼里,看不出是难过,还是笑。
冲天香阵透长安
并不是每个冬天都会下雨,长安也不是黄梅。长矛斜矗,牛二跟同僚倚坐在城墙根儿上,太阳晒着他身上簇新的军装,还有黑红的脸庞。长安城打下来了,但是,除了刚打下那几天的狂欢开荤,他也已经有日子没吃到肉。大将军死了,现在的大将军,不是以前的大将军。以前的大将军,几乎没人提起了,虽然,说起来,还是他,让很多人知道了肉的味道。只是,比起打下长安的新任大将军来,显然,还是后者更加威风。或许,也就只有牛二等少数不得志的老卒,才会念念不忘吧。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好。”新入伙的东风呵呵笑道:“有肉总是他先吃,而且他还想投降。”
牛二没有说话,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要找到一个否定大将军的理由,的确比找一个替他出头的理由,要容易得多。毕竟,新大将军,都已经是皇帝了。有些风险,一点儿都不值得冒。
“我最开始跟着的将主,是一个叫王大的。”牛二砸吧了一下嘴说:“人挺好。”
“他现在管哪知队伍?”东风问:“该是将军了吧?怎么没带上你?”
“他死了。”牛二笑了:“死得还挺早。”
很久没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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