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幸福的类别,其实,也就那么多,来自舌尖的幸福,无疑占据重要的位置。 人这辈子,记住的地方,其实,也就那么多,来自家乡的记忆,无疑占据重要的位置。
关于童年的文字,写过很多,虽然,其实,能记住的,并没有很多。时间过于久远,而我,又不是一个记忆力出众的人。零落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片段,就像一块块压缩饼干,干瘪粗糙,并不鲜活;只有当回忆的舌尖舔上去,才能品味出那曾经刻骨铭心的一丝丝味道,然后,那被压缩的回忆,就在脑海里膨胀开来,一幕幕难辨真假的影像,在联想或者幻想的辅助与美化下,将现在和过往连接在一起。这一端,是已为人夫为人父的我,那一端,是一个孩子,一个馋孩子,一个被父母哥哥呵护着的孩子。很多曾经熟悉的味道,都近乎永别了,或许,该写点什么,祭奠一下,首先,就从饼干开始吧。
百家奶和钙奶饼干 生我的时候,娘的奶不够,那时候,我们那个小山村,也没有奶粉一说。一般,白天的时候,我饿了,娘就带我到婶子大娘那边,去蹭吃一口。那时候的人,孩子生得多,村里从来不缺哺乳期的妇女,某种意义上,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事实上,那些喂养过我的亲人们,我能记住的,都不多。扪心自问,我好像也没准备去记住;尽管如此冷漠,每当想起来这些事儿,却还是很快活,很温馨,或许,是一种占了便宜的快感?或许吧。当然,百家奶只限于白天,晚上,是不合适去打扰别人的。于是,就熬小米汤给我喝。小米汤很香,但其实并不合太小的孩子的胃口,这时候,娘就会往那米汤里放一块钙奶饼干。
当然,这是来自娘和婶子们的说法,不能算是我的记忆,我记事儿没有这么早。我印象里的钙奶饼干,酥脆可口,厚厚的一块儿,带着浓浓的奶香味儿,蘸着稀饭吃口感尤佳。记得直到我读初中的时候,谁家生孩子了,甚至结婚了的时候,亲朋好友祝贺的时候,或者回礼的时候,一包包的钙奶饼干仍然能够看到出现在红布包袱下面的垸子里,跟鸡蛋、红糖还有各种干果儿在一起,烘托出浓浓的喜庆气氛。再后来,就少见了。那天,发现叶子给宝宝在吃饼干,把我吓了一跳,这么小的宝宝,怎么能吃饼干呢?结果,发现宝宝吃得很开心,原来,那是一种入口即化的婴儿饼干。至于我儿时的那种钙奶饼干,就连很多超市里,都没有了。
煎饼 写我家小院的时候,我提过在院门里的门厅那儿,有一个煎饼炉子。我也写过,跟着娘和大大,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挑着用水泡过的粮食,去磨煎饼糊糊的事儿。对于我这代山东人来说,煎饼大约都能在记忆中占据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吧。事实上,我说的煎饼,跟外地人到山东旅游,买的那种盒装的甜味儿煎饼,不是一个东西;跟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煎饼果子,也是两码事儿。我说的,是卷大葱的那个煎饼,当然,不只是卷大葱,还可以卷肉,卷小豆腐,大豆腐,卷所有你想卷的生熟菜肴。这是一种百搭的主食,烙好后,放在瓮里,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用水淋一下,稍等片刻,立刻就可以使用,方便简单。当然,烙煎饼是个技术活,厚薄全靠经验,有得人烙出的煎饼韧劲儿口感恰当好处,过于韧了咬起来牙齿发酸,而柔韧性不够太脆,则又很难卷起来。
小时候,长身体那会儿,饿得比较快。有时候放学回家,大大和娘都还在外面劳作没回来,我就自己卷个煎饼,洗几根韭菜,放进煎饼里,洒点花生油或者抹点猪油,洒几粒盐粒儿进去,卷起来吃,那味道,很香。有一次被娘发现了,因为我的袖口上有花生油渍,娘笑着说:“这个馋孩子。”那时候,花生油还是挺金贵的,不过,娘倒不是埋怨我用多了花生油,而是难怪自己的孩子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吧。其实,就当时的我来说,吃到这个就很满足了,或许,因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其他好吃的是什么味道。人的胃口是撑大的,也是惯大的,跟所有的欲望一样;而且,一旦撑大之后,可能,就再也缩不回去了。比如,卷肉、卷鸡蛋的煎饼,蘸着肉汤吃,这味道,就比单卷韭菜要好——潍坊有种风味小吃叫朝天锅就是这样,我偶尔去哥哥家的时候,还会去吃。
澄沫子 (小豆腐) 小豆腐不是豆腐,之所以叫小豆腐,是因为它的主料跟豆腐一样,也是黄豆。大致做法是将黄豆磨成糊,然后跟萝卜缨等青菜加油煸炒。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事实上,我应该有十几年没吃过这东西了。但当我回想家乡特色菜的时候,它仍然是跳了出来,因为,上面提到了煎饼,而小豆腐,恰是煎饼的最佳伴侣之一。在我老家,比起小豆腐,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喊它澄沫子(音译,方言里的第二个音,在普通话里没有对应的拼音)。新鲜出炉的澄沫子,香气四溢,带着点点汤水,拿煎饼卷了,鼓鼓囊囊的,一口咬下去,那味道,足值一声长叹。不但,新鲜的好吃,隔夜的,加点油或者肉渣,回锅一炒,味道更棒。
小时候,经常是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桌上常见的几样菜,是油炸花生米、小葱炒鸡蛋、一小碟儿香椿,一大碗澄沫子,几颗大葱,一碗自己做的酱,一摞煎饼。这是很丰盛的一餐了,足够让一家人吃得都很快活。现在,除了澄沫子和自家做的豆瓣酱之外,其他的几样菜,我仍然常吃。岳母和叶子很照顾我的口味儿,比如油炸花生米,她们其实不太吃的,但岳母总是一次帮我做很多,装在一个空的装过酒酿的大瓶子里,每次都够我吃半个月的。叶子虽然老是提醒我,少吃点儿,油盐都不少,但是,也还是会记得提醒岳母给我做。唯有澄沫子,基本上,是不到了;其实,比起吃不到了,最怕的,是哪一天吃到了,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那个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