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25-1-5 14:59 编辑
老屋的记忆里,缸钵坛罐的陶、瓷器很多。很长时间里我分不清坛和缸的区别,还以为是按器的大小或容量来判断:大的就是缸子,小的就是坛子。
终于有一天,我姐跟我说,坛子在近坛口处另有一圈专门的沿口,略向上倾的可容少量清水,跟坛盖配合能严丝合缝,起到很好的密封效果;缸子呢,用来装方便取用,不需要密封的东西,都是底小口大,没有配套的盖子。
认真想了一下,还真是的。清代一代巨贾、红顶商人胡雪岩的有句名言:“以小博大,十万银子作百万的生意,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会做生意。”
实业、融资什么的生意经我指定研究不了,但胡雪岩的话倒是恰好对应了我姐的说辞:坛,是有盖的,大的,小的,都有盖;然,大的水缸也好,半大的沥水缸,还有其他缸子都好,确乎都是没有配套盖子的。
单从容量来说,我家确乎有个大坛子,专门用来腌制咸菜的,虽然大不过我家的大水缸、大米缸,却肯定大得过另一个沥水缸的。可见,缸和坛的分类,的确不是以大小来定的。
回到我家的容器话题:半大的沥水缸,从前的从前,农家几乎都用。
我家的这个底面直径不足半米吧,高估摸有半米多,缸口直径却很大,起码得有1米开外,缸身保留着陶制品的独特红泥色。
那会儿乡村都是柴锅煮饭(不像现在电饭锅一步到位)。我还记得煮饭分两步走:第一步,煮到半生熟,用筲箕把饭沥起来——筲箕下面分流盛米汤的容器,就是上大下小的半大沥水缸子。第二步,才是把半生熟的米饭放进甑子蒸熟或直接放回锅里闷熟。
暖热的米汤留在缸内啥时候想喝都行,我是宁愿等它稍冷,米汤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汤膜,再揭起来吃掉的。至于米汤本身的营养价值,我母亲经常这么说:XXX家的媳妇没有奶水,全靠米汤把孩子养大。而今,随着厨房工具的改进,是很难喝到纯正的米汤了,沥水缸大概就没了存在价值?
沥水缸还有其他用处。比如做农家豆腐也是拿它隔离滤水的。还有做米凉粉的时候,既可以通过清水凉却少量的“面鱼”,也可以直接用来定型整个米凉粉——泡发好的大米用石磨碾成米浆,用铲子搅动在锅内熬煮了又熬煮,火候到了趁滚热舀进缸内去装好,到自然放凉了倒出来,就OK——一个白嫩嫩、颤巍巍,倒扣的“缸子”。
除了盛装液态物事,敞口缸还有个功能,是:晾晒。
比如制作农家豆瓣辣椒,或者涂抹腊肉需要的酱料,都有个发酵到晾晒的过程。这么个大开口的缸子便派上用途:最适合置于阳光下,360度无死角的感觉。
但,灰尘和蚊蝇总要避避的,怎么办呢?用竹篾比照着缸口大小圈个圆环,中央以竹片呈十字架固定,再派孩子四处去找蛛丝绕上就行,通风透气还不妨碍阳光直射的简易“缸盖”分分钟出炉。醇醇的辣椒或酱香味儿,便从各农家院子飘出,飘满了童年时光。
而今去想,可怜结网的小蜘蛛们,“八卦阵”被破坏了一次又一次……
缸子为嘛没有盖呢?倒是也能想明白,缸子的开口太大,瓦陶瓷这类易碎的材质,注定了没法平铺太宽。若实在需要盖子的话可以用木板拼接成木盖代替。记得我家就有超大的水缸和米缸,都各配了个圆桌那么大的木盖子,还是我母亲请木匠的亲戚专门做的呢。
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敞口大缸烧造非常困难。有个科学术语叫“应力”,意思是在烧造陶缸的时候,敞口容易像开花一样裂开。所以古代很多浅缸、小缸,却找不到深腹缸,尤其是大缸。
有人以此论证说“司马光砸缸”实际上砸的并不是缸,就对应的历史时段而言,中国陶艺尚达不到“缸”的开口程度,合该是“司马光破瓮”。
我此前单晓得“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这类词,从而能勉强推导出来:缸是开口的,而瓮是收口的。却绝料想不到,“缸”和“瓮”还有这么一段公案。
如此想来,吕雉做人彘,有说丢在猪圈,也有说丢在粪坑,却唯独没有“大瓮”说——武侠、恐怖类小说,却有此脑洞——莫不是汉代的烧制技术不到位?
那么,什么时候大瓮出世?什么时候大缸出世的呢?还真,……值得推敲。
凭我当前的学识,自然断不了公案,只莫名对中华文化更多了兴趣:就一个小小的收口处理,都能演绎出瓮和缸的力学,还能透析陶艺的历史文化进程。
就问你:能想到不?
村庄失守,老屋,也无处可觅。家里现存的,只有几个坛子,陶艺的坛,更能保持泡菜和咸菜的独特风味儿。可称为“缸”的,其实很多。比如:鱼缸,酒缸,烟灰缸。然,跟我们这代人心目中的“缸”相去甚远。
说及大缸、瓦缸,包括大瓮、陶瓮,下一辈,下下辈,都很难想象了吧?关乎村庄的记忆大概也就此断层、断代,和我们这批人差不多,渐渐成为了孩子们眼里的老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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