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师傅
文,石子
确切的说师傅比老师听起来要亲切一些。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在乡村上普高的时候,有幸在学校里遇见了一位让我至今难忘的老师,是他教会了我写毛笔字,是他让我学会了做人的道理,是他让我直到现在还对文字保持着高度的热忱。他姓刘,一个黑瘦的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老学究。
古板不善言辞,是刘老师上第一堂课给我留下的印象。他,南方人,按照现在的说法,出身于资本主义官僚家庭,解放前毕业于 国内知名国立学校,是国民党党员。解放后由于各种的政治运动接二连三的冲击,使得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备受人们的歧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快七十岁的时候,他竟然在我们这个乡村学校里呆了下来。
他写的一手柳体正楷 字,中规中矩,挺直峻拔。在班里我们几个喜爱书法的同学相约去找他拜师学字,他听了我们来意之后,竟然爽快的应了下来,至此,私下里,我不再称呼他刘老师,而是 称为师傅。他给我们买来田字格写纸和墨水,拿来一本柳公权字帖,手把手的教我们一笔一划在格子里面描写字体。他先教我们一个永远的永字,说这个字包括了汉字的最基本笔划和最基本结构,点撇捺勾,横折竖弯。更让我佩服的是他能从简单的一个字说起,联系到人的内在修为,外在气质,字字有理声声有据,让人叹止不已。
师傅是科班英语毕业的高材生,上课时一个汉字也不说,我们这些乡下孩子在台下像听天书似的看着他一个人表演,无聊无奈的煎熬中等待着四十五分钟之后的下课铃声敲响。他旁若无人似的念着他的英语,懂与不懂,听与不听好像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干系。
课后我们经常去他办公室玩,他时常抱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在耳边听着一些叽里咕噜的鸟文。同事们说他是在偷听敌台,他是个死不悔改的政治犯,被上面流放到我们这来了。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才得知真情,师傅是收听的美国英国的广播,不是在偷听台湾的节目。
在一个寒冷冬季的深夜,师傅病了,咳血不止。我们几个住校的同学发现的及时,把他送进区卫生院,并且轮流看护着他。病榻上他说他还有个领养的女儿,年纪比我们大几岁,在开封上美校。我们打电报通知了他的女儿,谁知道他女儿的答复竟是没有空,不能回来照顾他。师傅是吐着血在我们怀中离开这个世界的,在我们学校给他举行追悼会的前一天,他女儿回来了,让人可恼的是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挨个询问我们几个在医院看护他的同学,他父亲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他的遗物在哪里?他的工资谁领了?
火化过师傅之后,他女儿把骨灰放到了公墓。她对我们这些乡下孩子连一句谢谢也没说,在师傅的寝室里面掀了个底朝天后,和她的男友飘然而去,之后再也没有一点讯息。
时隔快三十年了吧,当我有时想起师傅的时候,竟然会泪流满面,为他?为我们这个未知的人生旅途?天堂里有歌声,有欢乐,我从来都没看到过,我只看到一个古板不善言辞的怪老头慢慢的朝着我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