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23 我的小学

归隐宋朝

文/归隐宋朝

       回忆小学时光有些勉强，绝大部分记忆是模糊的，只是一些碎片，因为附着了一些特殊的意义和情感才被牢记。

       儿时由于父母下放到山区，我的小学可分为两个阶段：在故乡爷爷家念到四年级结束；随父母回省城读完五年级。关于省城这段记忆有点苦涩，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很少有人关心我这个外地转来的孩子。我总觉得我的小学时光，已经在离开故乡时提前结束了。

       记得入学第一天是小姑领我去的，她是那所铁路子弟小学的老师。同几天前拥有一个新书包和几样文具时的兴奋与期待相比，走近校园的紧张感一度让我望而却步。我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小姑在前面几次忍不住“快快快”的催。等见到班主任史老师时，我按照奶奶事先的叮嘱，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一个礼，小姑颇为满意的跟史老师寒暄几句走了。史老师让我做到第三排的一个位子上，同桌是白皙文弱的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点名时我知道她叫王丹。

       史老师三十左右岁，保定人。她很瘦，戴副宽边眼镜，教我们语文和常识课。后来知道，史老师原本是中学老师，后来因路线问题被赶下讲台，先是到铁路上当了一名巡道员，后来按照领导的安排嫁给了一个因公致残的劳模，才又回到了我们小学的讲台。我印象深刻的是，她要求我们每天写一篇方格字，直到小学毕业，所以，我的同学大多能写一手好字。

       二年级暑假，史老师在老家赶上唐山大地震（她已经八年未回家），为了保护年幼的女儿右臂骨折，而她的母亲不幸罹难，刚下夜班的哥哥把她从废墟里扒出来。我是和小姑还有一个丁老师去的史老师家，在她回来的第三天。令我无比震惊的是，她乌黑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后来我终于相信，一个人是可以迅速衰老的。她的右臂打着夹板吊着绷带，提到自己的母亲时忍不住失声痛哭，而她的丈夫用拐杖顿着地（他失去右腿），有点不耐烦地说：“国家遭了这么大的灾难，哪有不死人的？”丁老师劝他别再说了，他哼了一声，进了里屋。

       等到我们再见她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当时学校来了二十名唐山的孤儿，比我们大，无论男女都穿着清一色的蓝制服，在学校后院吃住。史老师被抽去做他们的临时班主任，丁老师接替了她。那段时期，我经常看见史老师总是待在学校后院，而她的一双儿女则傻傻的在前面教员室里等她。一年后，那些唐山孩子走了，他们已经不仅叫她老师，还称其为妈妈。

       这以后她又做回我们的班主任，不过身体已经不行了，有时上上课就会晕倒，所以，她会经常去医院住上几天。我们四年级时，她终于休了长假，那年我回省城就再未见过她。多年以后，我听说她病休了一年多，铁路局给她的历史问题平反，她重回中学任教，毕竟她是我们学校唯一的正规大学毕业的老师。在退休的前一年，她女儿结婚不久，她离了婚，第二年病逝。

       有个可靠的说法是，她的墓是她的学生集资买的，在那座小城碧色葱茏的北山。她的遗嘱是：不回故乡。还有人说：无颜回故乡。我曾经问过，为何会有这样的遗言？得到的答复是，她跟丈夫的关系一直很僵，后来干脆分居。两个儿女也不孝顺，只有她的各届学生常来看她。她经常念叨，等退休了就回保定，可临了不知为啥变卦了。

       四年级接史老师的是路安程老师，我曾在拙文《我的1978》里着重回忆过她。她当时二十出头，是老中医路神仙的孙女，跟我家是世交。我同学王丹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对路老师刺激很大，她辞去敎职参加高考，随后去沈阳念书。可以说，我这辈子对于美的认识就是从路老师开始，无论是对于她这个人，还是对于她教授的课程（美术），我都有一种难以诉说的喜爱。其实，她那时也是一个大孩子，只不过有时她会一本正经的严肃一会儿。

       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她带领我校几名学生参加教育局的美术竞赛，被一辆惊了的马车刮倒，满脸是血的样子。紧接着她抱起因惊吓犯病晕倒的王丹往医院奔跑的样子。以及后来她来教室看到王丹的空位子失声痛哭的样子。她对我们说：我今天不是来上课的，是来告别的……

       多年以后，我听小姑说，路老师大学毕业后不久，跟她的同学结了婚，一起回他的家乡新疆石河子。

       四年级暑假，小姑结婚，父母从省城回来参加婚礼，顺便把我接回去。

       那个年代，就像我们会有一个叫三儿玩伴一样，也会有一两个年龄差不了许多的长辈伴着我们成长。我对于小姑的感情很特殊，从四岁起就在她身边直至小学四年级。这已经不能单纯的用长幼、血脉和时间来界定这种感情，我既像她的儿子，又像她的小弟弟，还有她的学生。用我大姑的话说：“不知道的以为是姐俩，哪曾想还差着辈儿哪……”

       即便是随父母回省城，令我高兴的是终于可以摆脱无处不在的小姑，可其后不久，当我终于意识到因为失去了小姑的“纠缠”而有些失落时，才真切的感到她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包括我的童年。

       以后的岁月里，我时常会有些惆怅的想起那座小城，想起小姑，想起爷爷奶奶，想起那所小学，那些老师……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在了，最后是我的小姑，她于今年三月因患胰腺癌在北京去世。

       人生中有几个关键的阶段决定了我们今后的走向，小学是最早的一个，也是对我们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它是潜移默化的，于我们教化最初的，也是我们最易忘记的。正如一位作家所言：最不应该忘却的最易忘记，有谁记得母亲乳汁的甘甜？

沈眉珊

信息量挺大的。

归隐的第一个同桌叫王丹，一个身体较纤弱的女孩。

沈眉珊

归隐能写得一手好字。

沈眉珊

记得归隐曾经专帖写过你这位感情至深的小姑。
我对我的小姑也有类似的依恋。因为小时候每次回乡，老屋住不下，我都是随小姑一起住在生产大队分的集体宿舍里。
小姑正好比我大一轮。

沈眉珊

史老师和路老师，人生的路都比较曲折。
在那个年代，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想背井离乡的，如果可以的话。

沈眉珊

也曾专贴写过我的几位小学老师。

东北虎

人生中有几个关键的阶段决定了我们今后的走向，小学是最早的一个，也是对我们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
说得太对了。

月下采荷

最不应该忘却的最易忘记。这是我最写我的小学的原因。也是这次同题活动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