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草根,各守摊位,个中不乏高手。光顾市场三四年,发现贩夫走卒中深藏两大匠人,一位是卖鱼仔,一位是收银妹。
卖鱼仔的鱼挡在市场深处,四米见开,油腻湿滑,几十种鲜鱼整齐铺陈。档口有他,还有他的老板、亲戚。潮汕人做生意多是家族式,鱼档亦然。
卖鱼仔年方二十,面貌如《唐山大兄》里的李小龙,却是瘦身版;在亚热带的广州,常年赤身穿着黑皮围裙,长脚长手地站着干活。有客买鱼,他并不多话,只是麻脚利手地称斤两,然后给货、收钱。而客人一旦要求把鱼打理一下,这时,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拎起刀来,如有神助;活鱼在他手上静止,冻鱼在他手上翻身;他抹了一下鱼肚,鱼肚开了;他以手贴刀轻抚鱼背,鱼鳞尽褪;他从鱼头中取物,从鱼腹中取物,如同把左手递给右手;他问你要不要把鱼斩成几段,你说要,他就切好---你基本上见不到斩的动作,听不到刀落砧板的重音。当然也完全不用因鱼的血水四溅而躲闪,仿佛他只是劝鱼身们离别一小会儿。
若弄鱿鱼,无论这鱿鱼的价钱几何,光看他弄鱼的流程已值回鱼价。他把鱿鱼摊开,像抖开卷着的被筒来铺床;在鱼身上,他像慢慢地浣洗手掌,恍惚间已完整地揭下了薄薄的几乎不可能不撕断的鱿鱼皮;他一边舀净水洗去鱼涎,一边征询顾客的意见想怎么个切法;得到要求后,他以刀为笔,在鱿鱼身上“画画”,深浅、宽窄、图形皆如对方所愿。而鱿鱼的头与须,他已无声地刮了一遍,做了分解又保持原形。在他装袋递过来时,一分钟也没花完。
这简直就是庖丁解牛的出神入化。买毕离开,扭头看他,他或者在为下一位顾客服务,或者在偷空儿休息,烟已在嘴边,眼神虚空,那架势像极了美国纪实摄影大师尤金.史密斯镜头下的乡村医生。同一市场的卖鱼者还有十数家,但只看到交易和干活的忙乱,看不到干活如享受、弄鱼如艺术的第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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