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花,在我眼里,代表爱情。很奇怪吗?讲个真实故事吧。
那一年,我姐投奔了姐夫。他们偷尝了禁果,在传统的家庭里,我姐便没了容身之所。联想起而今的同居、闪婚、一夜情,诸如此类的司空见惯,我不知晓当年被迫离家,我姐算幸,还是不幸。
我去看我姐,父母没反对,他们心里疼女儿,但观念转不过,时代的特色吧。我总以为他们无辜,我姐和姐夫,16岁便定亲了,在漫长的相守里,没控制好节奏也正常。但我还小,我说了不算,也因此,我姐不得不卷包裹走人。
姐夫家真穷,只有一间房,姐夫做了竖壁,分隔成了厨房和卧室。卧室放下一张床,便再无空隙,因了我的到访,姐夫只好睡到别人家。我姐很开心,问长问短的,还说她过得很好,姐夫很疼爱她。
那个晚上,躺在打着补丁的蚊帐里,听着耗子窸窣奔跑、打斗,我久久无法入眠,不知是该心疼我姐的艰辛,还是该欣慰他们的相守。
第二天清晨,我姐带我参观她的小菜园——姐夫在小厨房外,开辟的小荒地。乍然入眼的,竟是遍布的鸡冠花,至今,我仍能想起彼时的辉煌:
在金色的阳光下,亮澄澄、红艳艳,一大片都是啊,每一丛都趾高气扬的,昂着脖子骄矜,不是旖旎芳香,不是奇花异卉,却另一种朴实和华美。那些顶生的红色冠子,或大或小的,都无一例外茂盛着,击破了岁月的贫瘠。
于我,便读懂了鸡冠花的花语:真挚的爱情。就算采撷下来,不做其他处理,任它自然晾干,它也还能引颈高亢,花姿不减,花色不褪。还有什么花卉,能比它更适合作爱的象征呢?
我姐和姐夫的相守,也似这般,于荒寒里开出花来。我虽心疼我姐,却也无话可说,也许,那真是她想要的生活呢?
我踏上小火车返家时,我姐掐了一大把鸡冠花给我,我抱着它们如同抱着我姐的幸福。那花被我捧回家,存放了好久,怎么没了的,我也忘却了,只记得母亲把它们拴在墙壁上,它们也红火着灿烂了很久。
再后来,我家的小花圃里,也就有了鸡冠花,是那种扫帚状的,火红的颜色。该是籽粒太多,洒落在花圃里的缘故。黑色的,闪亮的,小小的种子,藏于花冠绒毛内,遍布整个鸡冠的冠面,总有机会落地生根,不是吗?
渐渐见得多了,才发现鸡冠花花色很多,如:白色、淡黄、金黄、淡红、火红、紫红、棕红、橙红等色;花型也多,如:形状有鸡冠状、火炬状、绒球状、羽毛状、扇面状等;就连叶色也有不同,如:深红色、翠绿色、黄绿色、红绿色等等。而它们之间,是极易串种的,因为鸡冠花是异花受粉,品种间容易杂交变异。
但我的印象里,我姐种的鸡冠花,却是清一色的外形和色泽。花冠似火焰般,扁平而肥厚,上缘宽,多叠皱褶,下端渐窄,与茎融为一体。也许爱情的最初,便如同这花卉般,容不得半点杂质?我姐在无意中,保留了花卉的品种特色,也保存了爱情的纯粹?
我姐和她的爱情,在贫瘠里倔强生长,却终于再遇风雨。姐夫年少气盛,终究冲撞了我父亲,在我的传统家庭里,父亲占绝对主导地位,怎能容忍这口恶气?也因此,在姐夫将父亲拒收的面、酒砸在我家门前,并扬长而去后不久,父亲怒不可遏也赶去了姐夫家。
那是一场怎样的惨烈?我没有亲见却能够料想。在父亲和姐夫的暴怒对峙里,我姐仓促从后门逃亡,一头扎进了门前的大江里。每次想起这情形,我就会不寒而栗:若是竟没能救起来呢?我姐的勇气和悲壮,令我对爱情这词敬而畏之,我甚至不敢揣测,她是在捍卫爱情,还是尊严,抑或是自由、独立?
父亲绝口不提过往,我姐的那段经历,是别人说起的。那一年,父亲将团年饭的时间,推迟到了年三十。按惯例,我们是腊月二十八。母亲不哼气,我们也不问,有些默契,只有最亲的人,才能懂得。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姐和姐夫怯生生推门而进,父亲虽不怎么搭理,脸色倒缓和了许多。这个世间,哪有不疼女儿的父亲呢?
我姐和姐夫走过了风雨,小日子算过得不错了,也与其他夫妻相似,偶有争吵或拌嘴,我姐夫挂在嘴里的话,便常是:“无论如何,要珍惜彼此,我们比别人更不容易。”
是的,自然是不易的,就连我这外人,都能洞悉其间的艰辛,何况他们自己呢。我不知晓,那满园火红的鸡冠花,是否给过我姐更多慰藉和支撑,最起码,它们却曾经让我感动莫名。我虽不迷信爱情,甚至不敢相信爱情,但站在我姐的小园子里,彼时,我确实有一种触动和震撼。于我姐和我姐夫而言,那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
我最近见到大面积的鸡冠花,却是校园准备迎检而铺设的。他们说:瞧,这么多的鸡冠花。我吃了一惊,蹲下来仔细观察,矮到二十厘米左右的小植株,虽有鸡冠的色泽,却不是鸡冠的花型,花穗短而紧缩,类似杉树形的圆锥状。这让我不太能接受,类似于“情何以堪”,我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他们笑了,说:“怎么不能这样?这也是鸡冠花啊,不过呢,好像打了矮壮素,专门用来铺设花圃的。”
我在怅然若失里,怀念一种花卉。那种似胭脂点染般的,骄矜的,火红的,哪怕在荒寒的岁月里,也能娇俏而立,将一腔热血,喷薄成顶生的鸡冠,桀骜、倔强、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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