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轮回作罢红尘终究一梦
夏紫星走后,沈清颜忽然就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来得好不凶猛,一直卧床不起,期间一直是由秦思涵鞍前马后的照顾服侍,想到刚刚进宫时认做知己的人都一一背叛自己而去,而在自己最无助时,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服侍自己的竟然是当初的仇敌,这人世无常,际遇跌宕,大抵不过如此罢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离沈清颜进宫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又到了三年一度的选秀女时期,却不知更有多少大家闺秀踏入这片暗流汹涌的权利欲场?这期间沈清颜的病一直没怎么好转,全靠汤药吊着性命。秦思涵却不时从外面打听些消息回来,说这一届秀女之中,有一个叫柳溪妍的女子崭露头角,拔得头筹,很得圣上欢心,不久便被封为溪妃。沈清颜只淡淡的,暗叹又有一个女子卷入这步步杀机的权力争斗之中而已。
过了一个月,有太监来报,说溪妃要来冷宫看望自己,沈清颜觉得奇怪,自己与这柳溪妍并不认识,她怎么会平白无故来看一个打入冷宫的妃子?当下由秦思涵扶着挣扎着起身,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颜姐姐身体有恙,不要起身了。”便见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进得门来,沈清颜料知是溪妃,便挣扎着行礼:“罪妃沈清颜见过娘娘……”还未拜下,柳溪妍便忙过来握住沈清颜的手,道:“颜姐姐不必多礼。”竟是异常的亲热。
柳溪妍知道沈清颜身子不好,命下人送来了许多补品药材,沈清颜心中好生过意不去,道:“娘娘与我非亲非故,干么这么照顾于我?”柳溪妍看着沈清颜,简直带有一丝崇敬的神情,道:“云哥哥喜欢的女子,必定非同一般。”沈清颜只觉得耳边一炸,疑似没有听清,忙问:“你说什么?”柳溪妍悄悄将一块玉佩塞在沈清颜手里,沈清颜认出正是那日两人在金陵城外,秦淮河畔游玩时,自己买来送给祝云飞的。一时之间,心如潮涌,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希望,抓住柳溪妍的手,道:“云哥哥现在在哪里?他现在好么?”
柳溪妍眼睛一红,道:“公子他……他去了。”沈清颜一愣,问:“什么去了?去哪儿了?”柳溪妍怔怔掉下泪来,道:“一年多以前,圣上听信了魏丞相的谗言,联合朝中党羽,极力推举老爷出征边塞,公子恐怕是魏丞相和魏膺父子设下的圈套,便决定和老爷一同前去,后来边关战事危急,魏丞相手握重兵却迟迟不救援,老爷公子苦守数日弹尽粮绝,更有属下贪图富贵,割了老爷和公子的首级,向番邦邀功去了……”
柳溪妍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沈清颜只觉心口像被谁重重打了一拳,想哭,却不哭出来,到后来只剩下干呕,不过多久便昏死了过去。
懵懵懂懂醒转过来,发现柳溪妍坐在床边,沈清颜道:“你说云哥哥是你家公子?”柳溪妍道:“正是!我从小服侍公子长大,公子只叫我柳儿。”沈清颜道:“嗯,柳儿,你干么要进宫来?”柳儿泣道:“公子待柳儿天高地厚之恩,如今公子去了,柳儿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要替公子报仇。”沈清颜吃了一惊,暗想这丫头可能不止是祝云飞的丫鬟那么简单,听她说话的神态,早已超越了主仆之情,不由得心中一动:“难道柳儿也喜欢云哥哥?”
只听柳儿续道:“……公子知道无幸,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牵挂着你,便让我杀出重围,让我如何也要救你脱离苦海,公子对我恩重如山,我暗暗发誓,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要把姐姐救出宫去……”
沈清颜一时呆呆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画面,都是两人在一起的情景,祝云飞的笑脸,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到两人在天桥外遇到的那个疯癫道士,那日那个道士曾对自己说:“红尘超拔,终是泥淖。姑娘心地善良,却奈何命中有劫,天煞孤星,辗转红尘,起落飘萍,难有善终。”没想到一语成谶,或许更如那道士所言,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躲不开的宿命,这是与生俱来就注定好了的,沈清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破口而出。
不到半年,太医便查验出柳溪妍身怀有孕,一下子身价贵了百倍,夏紫星虽多番陷害,但柳溪妍早有防备,只因夏紫星从那次滑胎之后再也怀不上,皇上对她也日渐冷落,此消彼长,很快柳溪妍的风头便盖过了夏紫星。
一年之后,柳溪妍顺利诞下龙子,皇上甚是欢喜,随即下旨册封柳溪妍为后,彻底断了夏紫星的念头。柳溪妍封后当日,向皇上进言大赦天下,皇上恩准,沈清颜直到此时方脱离冷宫的桎梏,还复自由之身。
沈清颜出宫当日,柳溪妍特地来相送,沈清颜道:“如今妹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只盼这天下清平安乐一些才好。”柳溪妍明白她的心意,轻轻握住沈清颜的手。
两人分别,沈清颜问秦思涵有什么打算,秦思涵道:“我这个样子,家是不敢回了,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沈清颜便道:“不如先一起去我家吧!”秦思涵应了。
沈清颜和秦思涵回到金陵沈府,但见门庭冷清,家中仆人大都四散,一个偌大家族此时竟有大厦将倾的凋零之象。瓶儿见到小姐回来,抱着沈清颜哭过一回,这才哭哭啼啼的说了别来情状。原来沈清心与魏贵妃的事发生之后,沈明瑞见疑于皇上,而沈老爷也终于因为沈清心之事心力憔悴,久而久之抑郁成疾,竟至一病不起,本来好生兴旺的一个沈府大宅,主人病重,小姐发癫,一下子支离破碎,下人们便开始计划着瓜分家产,携私逃跑,到得这时,剩下的仆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沈清颜看了姐姐和父亲,两人均已是神志不清,沈父病重甚至连自己都不一定认得,沈清颜不由得掉下泪来,姐姐沈清心虽然生平对自己不起,但想到从小对自己照顾有加,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由得心中不是滋味。
没过几天,沈父终于撒手人寰,沈清颜悲痛不已,她没什么经世治家的大才,好在秦思涵在一旁帮忙,后事丧礼都是她忙前忙后的操持,一切办理妥当,征得沈清颜同意,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仆人,瓶儿却一直不愿离去,沈清颜问:“你怎么不走?”瓶儿哭道:“瓶儿自幼无父无母,只有小姐和老爷对瓶儿好,沈府就是瓶儿的家,瓶儿愿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沈清颜只得一叹,知道瓶儿重情重义,便只得作罢。
三人卖了沈家大宅,得到一笔银钱,到金陵城外购置了一间不大的屋子,虽然清苦,却也不再受世俗的纷扰。沈清颜将姐姐沈清心也接到宅子里,沈清心疯疯癫癫的,完全认不得人,沈清颜见到姐姐如今的模样,果真应了那句“报应不爽”,不由得心中一酸。
这日,沈清颜托秦思涵和瓶儿在家照顾姐姐沈清心,自己按照柳溪妍的提示,到边关塞外的一处荒僻处,找到祝云飞的衣冠冢,看到坟前芳草萋萋,乱石成堆,不知多久没人到过,一时心中凄惶难耐。呆呆在坟前坐了半晌,忽然一阵风起,吹起坟前白色的花儿漫天飞舞,就像蝴蝶一般,呼啦啦的一片,沈清颜心中隐隐一痛,只觉得像是有一个强烈的欲念让自己欲罢不能,这漫天飞舞的花絮就像是自己的命运一般,飘萍无根,起伏不定,红尘辗转,零落尘泥,最终不知飘向何方。
沈清颜陡然大放悲声,放肆的大哭起来,将这些年心中的委屈,受过的罪孽,吃过的苦楚,一并发泄了出来。只觉得天下之大,唯是自己最孤寂。宿命本是无可捉摸的轮回,当面对命运的无奈,或许每个人都曾如此的无助,更或许众叛亲离,孤独一生,这就是上天给自己安排的宿命罢。
从墓冢下来,走在官道上,迎面走来一个污秽邋遢的道士,那道士见了沈清颜,忽然“咦”了一声,道:“哎呀,不得了,不得了!”沈清颜看了许久才认出正是当年在天桥上见过的那个邋遢道士,不由得微微苦笑,道:“道长别来安好?”那道士道:“奇怪,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在哪儿呢?怎么想不起来了?”忽然一拍手道:“啊哈,姑娘,我见你根骨极佳,与道士十分有缘,不如你跟了道士去,我传你衣钵。”
沈清颜只觉尘世中再无所留恋,向那道士道:“道长若肯收留,实在是弟子的福分。”远空长风万里,白云相送,呼啸而来,飒踏而去,像是一首无言的命运旋律,响在耳畔,振聋发聩。那道士哈哈一笑,道:“甚好,甚好!”牵着沈清颜的手,沿着山道,大步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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