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夏天,草木葱郁,万物深陷一种忧伤朦胧的青涩之中。
我踩着蝉声,去松桥市场边上的小店,买一根冰糖葫芦。
我同桌喜欢那家的冰糖葫芦,我去年冬天看到她吃过,她咬着那些红色琉璃,笑若一株忘忧之草。她笑的时候,额上平生第一颗青春痘,闪烁着光芒。
她要把最后一颗分给我,我拒绝了。我只是希望那点光芒,能持久一些,盖住她生活中的焦躁和忧郁。
我在冬天里很穷,买不起冰糖葫芦。夏天却可稍稍富裕一些,因为冬天的河,到了夏天,便活泼起来,也大方起来,赐予我一些鱼和莲蓬,我拿到市场卖给小贩,换一些零花钱。
小店在一棵好大的桑树下面,老板说:同学,夏天糖都化了,做不成冰糖葫芦的,现在只有凉粉,来一碗不?可好吃了。
夏天会与冰糖葫芦作对,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我说:没事,我可以等的。
老板笑了,他身后轮椅上一个红衫姑娘,也笑了。
她是老板的残疾女儿,以前,她坐在轮椅上,从孩童到少女,住在我的司空见惯里,模糊着音容。直到那一天,她一声轻笑,把一脸秀丽的恬淡刻进了我的脑海。
她清瘦,白皙,长发绾然,脖子颀长,眼眸清亮,脸上寻不出一丝幽怨,她笑一声,仿佛这个世界的苦难都可以得到原谅。
她用针线在一块布上,仔仔细细的绣一些花,如绣她的一番心思。她说,她要做一条蓝底白花的裙子,明年夏天就可以穿上了。
我想象不出,一个轮椅上的摊子,该如何撑起一条裙子,开出一朵蓝色莲花。但她说话的语气,让我相信那绝不是痴傻和无奈的倔强。
我保存着那些零花钱,每个周末都去那家小店,企图买一根糖葫芦。老板说,真是个傻小子。老板笑,她也笑,她把笑都绣进了她的花里。如果来年她穿上那条裙子,我一定能看出她留在上面的笑意。
秋天凉一些的时候,老板终于做出了冰糖葫芦,人间便在这寒意中落下霜来。那些霜,该是甜的吧。我始终没敢尝一口买来的糖葫芦。
买到第十三根的时候,我的零花钱快花完了,但我还是每周都去那家小店。或许,那里,有比人间的糖葫芦更甜的东西。
我问她,你的裙子绣好了吗?她说,等雪落下的时候,肯定就修好了。她还说,傻小子,我家的糖葫芦甜不?
雪落下的那个冬天的夜里,那家小店化成了一片灰烬。
有人说,天使总是在夜里降临,也在夜里归去。她穿着蓝底白花的裙子,掠雪而去,一笑嫣然。
我想,我一生之中,见过两个天使,绣裙子的少女,还有我的同桌。她们在笑的时候,向我泄露了身为天使的天机。
我想,那两个天使,如若在天国见面,一定会聊起来一个不舍得吃糖葫芦的傻小子。
我想,我再也不会遇到天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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