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5-5-16 23:47 编辑
老去的觉醒
晚饭后与桃桃绕村子逆时针转了一圈回来,天还没黑,远远看见院子门口母亲正与另一个人站在巷子中间话家常。
“这是小C跟他儿子吗,儿子长得比爸还高了呀,小C也比小时候长好看了呢。”
母亲只是笑着,等我走近,问我:“还认不认得她?”又让桃桃喊奶奶。
那人说:“好多年没见了,认不出了吧?”
母亲说:“是宏前家妈妈。造孽,宏前这孩子不在了。宏前的爸爸走了好多年了。”
那人笑着看着我,面色红润,头发黑亮,衣衫整洁。
我笑着说:”认得。“
母亲说:”当然认得,怎么会不认得。你这是从哪里来呀?“
宏前的母亲说:”从前边来,给某某家帮忙去了。“
母亲说:”去帮帮忙也好,省得整天呆在家里,天快断黑了,忙一天也累了,赶紧回家好好息息吧。“
天其实还挺亮,离家也没几步路了。宏前比我小两岁,他的妈妈比我妈也要小几岁。宏前有个姐姐,与我是小学同学,指甲特别锋利,我不记得有没有被她挠过,多半是没有,但是提到这个人,先是一种切肤的恐惧,谈不上好恶,她嫁给了同村一个人,那人善赌,常听说他赢钱,直至输掉一大笔钱,没有偿还能力,长年躲债在外。宏前走了,我是一点不知道,他爸爸走我是知道的,那是特别爱开玩笑的一个人,老喜欢逗我,只要当着我面叫我母亲瘸婆子,我便气不过,急得直哭,或者上前拼命,却总被母亲笑嘻嘻地揽回怀里,我也诧异母亲为什么一点不生气,我那时哪知道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也许母亲小时候有一阵子脚受过伤,被他起了这么个外号吧,从来没听别人这么叫过。宏前的奶奶与我奶奶每天总在一起,是个很会说好话的老人家,每次见到她,都笑咪咪的,收到一大堆夸奖的话。有一回我奶奶听不过去,皱着眉头笑话她:你怎么这么会说好话了撒。她俩是一起逃过荒的交情。奶奶先她而去,她后来家里有什么不睦,总来找我父亲去说和。我对宏前的妈妈没多少好感,大概就为此吧。家务事总是一笔烂账,向我母亲诉苦时,母亲总跟她说她两个儿子好得很,两个媳妇也好得很。哪里好得很撒。老奶奶象是在反驳,又象是谦虚,反正心情平复下来了。也许纯粹为了诉一诉吧。我那时哪里懂,风烛残年的晚景现在也未必能体量得到吧。
我告诉桃桃:”这个奶奶以前还上我们家来告过状,我们家的规矩,小孩子在外面闯了祸,遇到上门告状的,先不分对错把自家孩子骂一通再说。你伯伯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爸爸从来是个乖宝宝,第一次受这种委屈,顿时哭得不行,泣不成声说明经过,你奶奶说,原本要拎了鸡蛋上他家门上赔礼道歉的,现在这些鸡蛋都归你吃,这才破涕为笑。“不占理的情况下还能上门兴师问罪,也很难给人好印象吧。
早年印象与眼前的和蔼产生的反差让我有一丝犹豫,毕竟认错了会很尴尬。她家前两年还有过一次火灾,房子烧掉了,村里发起过募捐。老伴走了,儿子也走了,算来是命很苦的一个人,却有这样好的精气神,人的坚韧与岁月的慈悲在此不免令人惊奇。
还有一个后知后觉的发现,即世上的奶奶那种普遍的慈祥对于幼儿来说似天生自然而其实发生在奶奶身上是后半辈子才有的事情。
桃桃爱他的奶奶,而其实每年能一起相处的天数不足一个月。静水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可以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从来眉开眼笑。这便是母亲与奶奶之间的区别吧。
迅翁说女子天生有女儿性有母性而并无所谓妻性。也就是说妻性是一种社会属性,不是自然生成的。其实将社会放在一个长达半生的时间段里去考量,何尝不也有一种自然。我以为我奶奶天生就那般慈祥,而其实不然,而其实也未必不然。难道那不是真的吗,难道那不是善吗,难道那不美吗。对待孙辈的慈爱或是母爱的提纯吧。
泰戈尔写一个小孩子想象着变成一只鸟去见他的妈妈而仍得到母爱,如果这只鸟被区别对待了,他便会伤心。看上去挺孩子气,却不知这对母亲的要求也太高了。或许高到圣母的地步了。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其实幼人之幼与幼我之幼仍是有亲疏分别。幼吾幼是亲,出于自然。及人之幼是情理,是亲亲所具的惯性。
见这个未被厄运击垮得以从容老去竟比壮年时可爱的儿时小伙伴的妈妈是十天以前的事了,是这个五一假期里最难忘怀的一幕。沧海,桑田,其间斗转星移并无巨变,我只是长年在外方受冲击,意外收获对于老去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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