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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八月十五日苏子瞻在密州作此。
大台风后云白天清草木狼藉,中秋步月滋味稍微复合了些,循环雾哥所赠之清歌,略逊于邓,不亚于菲,而亲切倍之,不免多听了几遍,诗意居然敦厚起来。
这词向来吹作咏中秋第一,我也不持异议,只是好了近一千年,也就看得平常,也就是说,这种洒脱与高调已经成了中秋节的基因之一,少了耳目一新的击节,多了理所当然的轻忽。
看小序,是欢饮达旦后作,兼怀子由只是在最末提了一笔,是一首纵情的诗。
其实也有黑暗的基调。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何为生此一问,一问便显出宇宙洪荒而人生须臾了。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句自我感觉良好,好似不是不会飞升而是怕高处太冷。醉矣。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飞升诚为多事,仙境当下现成。浑然。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转照者,诗人耶,月耶,披月之诗人耶,随人之月耶?总是一道,原不必分。邓歌仙唱绮为依,非不识字也。李清照《词论》云:“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何耶?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绮依二字,便是清浊轻重之分,歌中唱为绮,音色便不流丽,嗓内也觉滞涩。两相印证,可见易安所论真切,丽君改得更确。东坡听之也当欣悦。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此问反常。李商隐“碧海青天夜夜心”,分明有恨。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此处不因月而嫦娥,而只是一个客观的月。黑暗基调也就在此。悲欢离合是感情,阴晴圆缺是客观,二者本不可并论,而并论之,也就是说悲和离都是天生地设理所应有的,除了接受,别无他途。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月自然长久而高蹈,人之所愿,不可得矣。也只好“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这种想法酒醉时可有,醒来也就该了了。
一年后兄弟团圆,又到中秋,苏子由作《水调歌头·徐州中秋》以和: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
这是清醒的诗,【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也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结尾仍是伤别。
其兄更和一首《水调歌头·安石在东海》,小序云:“余去岁在东武,作《水调歌头》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从彭门居百余日,过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别。余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慰云耳。”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早退了么,没有。其后两年,有乌台诗案。再过三年,生前后赤壁赋,亦皆月满而作。悲欢离合果然亦可以作山水云月观。原来醒与醒的间隙里,醉也可以长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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