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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梦回

主楼

发表于 2023-10-12 19: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秦川梦回于 2023-10-12 19:57 编辑

　　下雨时我在写信，准确地说是打算写一封信。端砚、湖笔、徽墨、纸尺，都是家父当年用的，只有那叠美浓笺是游学东洋没用掉的。闲着也是闲着，研墨，润笔便很用了些功夫。及至万事俱备，笔擎在手，却又踌躇着下不去笔，踱到檐下发起呆来。

　　牛师长来信，开门见山便道当今正值群雄迭起，我辈武人一逞其志之时。兄台乃炮兵科班，陈先生当年极为倚重的人。弟已为兄谋得一团长之职。以兄之高才，指日前程不可量矣。

　　初时心下颇为诧异。盖我蔫不悄儿退居乡野，他如何寻到的。

　　我与他虽曾同为陈先生麾下，却不是一路人。我是因笃信先生的主张投笔从戎的，执鞭坠镫十年有余。十三年先生下野，我亦深知事不可为，因思先生这般嶔崎远瞻之人尚且落得如此惨淡，况我无才无德无识无品一介武夫。方信世事如烟，人生一梦其实不假，遂把事业功名都看做自寻烦恼，自此放浪林壑，一俗到底。而今即便先生复出，我亦断不会追而随之，牛师长就更不在话下了。然则故人来函，总得回信客套一番。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是以延宕至今。

　　不觉间雨小了，停了，凉风悄然，渐渐地墙亮了，阶亮了，篱边龙眼树也亮了，便闻到股淡淡的土腥。中天一片青色却越绽越大，心境随之豁然一亮：既已拿定主意不为人知不为人用，还要讲什么礼节，叙什么故旧，写什么信吗，真蠢得可以。

　　遂换上皮鞋，穿起竹布长衫，收拾利索出了柴门。我的宅院在林胡山下，前临蕙溪，对面远远的一抹青色叫笔架山，山外就是海了。林胡在西，我叫它西山，笔架在东，与林胡遥遥相对，便叫它东山。两山间阡陌纵横，河道逶迤，茅屋、蕉田、竹林点缀其间，大片水田泛着夕阳的金红，三五个黑黝黝的人形在水中踽踽地动，是插秧的农夫农妇。

　　便有些纳闷，盖田家规矩，下雨天不插秧的。及至走近，更觉奇异，他们劳作的地方，田垄、道路，几株老树……一体干爽爽的，没一点下过雨的迹象。

　　一个农夫担着稻秧，顺着泥垄雄赳赳走着。白生生的根须，青簇簇的新叶。到了就放下担子，把稻秧一捆捆抛到田里，女人的身后。那些女人手下忙着，头都不抬一下，像赶着天黑前多做一些。

　　大约水土的缘故，这一带女人个个颧、鼻高突，日晒雨淋依旧白皙，透着胭脂的红。

　　农夫挑着空荡荡的箕笆过来了。我说：种田辛苦。

　　他笑着说，不辛苦。打下的白米自家吃的，粜了买布自家穿戴。先生写字才辛苦呢。

　　便觉得他说得极好，依稀有《击壤》风。

　　说话间夕阳已沉入西山，余光里远远来了俩年轻的“诸娘仔”，穿着一样的阴丹士林细布旗袍。

　　我与她俩半生半熟，虽远谈不上忘年之交，却也熟得足够猜到她俩一旦看清是我，必车转身子，朝着来路，或遇上的头一条岔路走开去。何以如此，至今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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