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时,晋城民间研究大阳古镇历史和风俗的本地学者王玉宝找到我。
我对他说,我确实是大阳镇上打铁花手艺最高的崔家后人,不过这打铁花大阳镇上人人都会,我儿子包括我孙子都会,可就是我不会,我恐怕是这大阳镇上唯一不会打铁花的男人了。
他很奇怪。
我笑笑对他说,你不是在研究大阳古镇历史吗?那一九四二年的大阳惨案你应该知道吧,我到是可以和你说的很清楚。
一
那这个故事从哪儿说起呢?
从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十七吧,那天我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闹声吵醒的。
院子里袁水旦他妈正对着我姐的脸吐吐沫:“你个骚货,烂货……”
“日你妈的骂我姐”!我骂一声就想冲上去扯烂她的嘴。但我大在背后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他我看见脸涨的通红,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姐不光不还嘴,还迎着袁水旦他妈轮起的巴掌给她跪下了。
袁水旦他妈又抓又咬,我拼命地想冲上去,但我大死死抓着我脖子,掐的我喘不过气来。
“够了”。一个老头喝了一句。我恍惚间以为是镇子里教书的周先生,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比周先生岁数大一些,虽然穿着同样的长衫,但这老头更瘦一点儿,下巴上的山羊胡也长点儿。不过,他这句话并没起到什么作用。袁水旦他妈还是发了疯似踢打我姐,并且开始抓我姐的脸,只几下,我姐漂亮的脸蛋上就多了几道血痕。
老头身后一个日本军官骂一声八嘎。他旁边的另一个军官就拔出了刀。
老头一把抓住日本军官胳膊,摇摇头。袁水旦他妈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唱”:你个烂骚货啊,你个烂骚货,脚比门板大你就勾引男人啊,你勾引男人,你害死我家水旦还有媳妇啊,还有媳妇;你让我孤老婆儿怎么活啊怎么活啊,怎么活……
袁水旦他娘骂我姐脚比门板大是因为我姐没有缠脚。我妈是小脚,可我二婶不是。我姐当年要缠时,我二婶一直拦着,不过我妈不听,我妈说不缠脚连人也嫁不出去。直到我大说了句:“别缠了,土匪来了,跑也跑不快……”
真让我大说中了,民国二十七年时,土匪没来,可日本人来了,我妈本来背着我跑,但她跑不快,于是我姐就背上了我。
我姐跑的真快,那晚上我们在镇子西面的山上躲着。我很冷,姐姐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我感觉她身上抖的厉害,我知道她在害怕,可是没有听到她哭,那一年,她十四岁,我八岁。
后来,他们在镇子北面找到了我妈,抬回来时,她已经说不出来话。周先生说她被子弹从背后击穿了肺,还没咽气,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我觉得我二婶没有缠脚,也应该跑的很快,可我们始终没有找到过她,她曾经是镇子上最漂亮的女人,镇子里的女人包括我妈都嘲笑过她的大脚,不过我从记事起就喜欢看走路的样子。
她真的很美,但这些是我很多年后才真真正正知道的。
而这时,我正被袁水旦他妈身边的门板吸引,门板上盖着一床棉被,棉被下的物体让我一时不能分辨是什么东西,于是我产生了兴趣。
袁水旦他妈的哭唱很明显让老头和日本人烦了,老头皱了皱眉。那个刚才拔刀的日本官又拔出了刀,作势要砍,但骂人的日本军官拦住了他,并随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嘴里骂着什么。想砍人的军官马上笔直站立,收起了刀退在背后。
骂人的日本军官转头向袁水旦他妈骂到:闭嘴,想死?
这句话让袁水旦他妈马上就闭了嘴,因为在场所有的中国人都听懂了,他骂的是一句中国话。
老头愣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日本人先说话了。他虽然说的很慢,但这次我却一句也听不懂了,我知道他说的是日本话,因为和镇子里的日本兵一样,我们只能听懂一个字:“我”。因为日语里我的发音和晋城土语里我的发音是相似的。
但老头是能听懂的,他一边听一边点头。
而这时,我突然从那个日本官砍人的动作上想到了什么,于是继续把目光转向门板,然后,我觉得我可能将会看到人生中最恐怖的画面,而这个画面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就直接让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