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在沈阳之40：听老妈讲过去的故事——被迫改嫁

渝夫文苑

　　2012年3月20日  星期二  苦难人生  苦难辉煌


　　一九八零年五月，当我生父突然暴病身亡，老妈的天空一下塌了。
　　至今，老妈也很少提起与生父一起生活的那18年。
　　是怕触痛伤口？还是别的原因？不得而知。
　　老妈是个很传统的女人。
　　生父去世之初，老妈并没想要改嫁。
　　按照胡家公社和子弟大队的安排，老妈甚至接过生父的班，当起了赵家岩生产队的队长。
　　那时的老妈，高傲而自强，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表明自己并没有因为男人的突然去世而被击倒。
　　那时，大哥已经十五岁，早早地扛起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全力协助老妈打理那个风雨飘摇的家。
　　没了“糯总理”丈夫的呵护，中年丧偶的老妈过得十分艰难。
　　生父在世的时候，我家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生父走了，不仅我家变得冷冷清清，甚至有人还要诬陷生父贪污了两千多元公款，逼着我老妈偿还。
　　老妈哪有这个能力？只能苦苦哀求公社和大队领导查明真相，总算应付过去。
　　生父去世不久，改变中国农村命运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面推开，生产大队的土地分到各家各户，老妈作为生产队长的使命随之终结。
　　对于有劳力的家庭而言，这次土地改革充满了希望，也带来了不再缺吃少穿的幸福生活。
　　对于老妈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劳力紧缺的困难显而易见：我大哥还小，不足以扛起犁田、挖地、挑粪等所有重活；二哥只有十三岁，正上初中，即便辍学在家，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二姐十岁，只能帮着老妈照看年仅六岁的我和不到两岁的小妹。
　　没有劳力，意味着就要经常请人帮忙。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人情。请人帮忙干活，即使不用支付工钱，也要还工还活啊。
　　那时的老妈，经常为请不到人帮忙发愁。
　　生父去世后，老妈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什么叫人情世故。
　　在农村，在那个年代，孤儿寡母的日子很不好过。
　　有同情者，更多的则是在看笑话，或是说着不咸不淡的闲话。
　　那时，赵家岩经常帮我家干农活的只有三个男人：我大伯家的善久哥哥，三房的长江哥哥，四房的国志哥哥。
　　其他的叔叔和兄长们，鲜有伸出援手的时候。
　　老妈的苦恼远不止这些。
　　比如五个孩子的抚养问题。
　　见我老妈实在艰难，四奶奶建议把我过继给东阳玻璃厂的一个无儿无女亲戚，说是吃国家粮，我会过得很幸福。
　　老妈心动过，可大哥坚决反对，最终作罢。
　　之后，又有人来要不到两岁的小妹，大哥继续反对，二哥和二姐也哭着劝老妈，说我们宁愿少吃一口，也不会让妹妹饿着。
　　老妈最终选择了和所有孩子在一起艰难地生活。
　　还有绕不过去的改嫁问题。
　　生父去世不久，踏破我家门坎的媒婆让老妈烦不胜烦，也让我们五兄妹很是反感。
　　在那时的农村，丧夫的妇女有一般不敢改嫁，因为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不仅别人说闲话，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也会反对老妈改嫁。
　　老妈就遇到了这样的困惑：孩子们都不同意自己改嫁。尤其是我大哥，一直强烈反对。
　　于是老妈顶住压力，回绝了所有媒婆。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来自家族的巨大压力，压得老妈喘不过气来。
　　那时的赵家岩是大房的天下。
　　大奶奶还在，事实上成为赵家岩李氏家族的最高统治者。
　　大房人丁兴旺，两个叔叔当过兵，一个叔叔当上了子弟村党支部书记。
　　大奶奶改嫁到赵家岩带过来一个儿子叫黄德川，我们叫他大叔，一直没有结婚。
　　生父去世后，大奶奶想让我老妈改嫁给有哮喘病的黄德川大叔。
　　老妈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死活也不同意。
　　大奶奶和大房的某些人开始向我老妈施压：要么在农活上为难，要么四处说我老妈闲话，甚至泼脏水搞人身攻击。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让我老妈屈服。
　　老妈不屈服，一直挺着，一挺就是两年多。
　　到一九八二年夏天，身心俱疲的老妈挺不住了，动了离开赵家岩柏树梁、改嫁邻村的念头。
　　老妈是个想做就做的人，很快把目标锁定在只有一梁之隔的花园村岩上。
　　老妈原本想走得更远，但五个孩子赖以生存的土地在赵家岩，嫁得太远，容易捞不着饭吃。
　　那时，农村的土地金贵得很，如果老妈带着几个孩子远嫁他乡，十有八九分不到土地。
　　为了生存，为了五个孩子，老妈只能舍远求近，为的是可以继续耕种赵家岩的那些土地。
　　老妈决定改嫁岩上，牵线的是我们后来称为外公的谭帮恒。
　　谭帮恒外公有一个儿子叫谭世华，我们叫他世华舅舅，至今还在走动。
　　谭帮恒外公介绍的男人叫李启中，当时不到二十九岁，一直单身，比我老妈小了十三岁还多。
　　至今也没搞清继父当年为什么会选择我老妈。
　　一个带着五个孩子的寡妇，一个大自己十三岁的女人！
　　老妈的行动很快，从别人介绍到结婚，只用了三天，几乎没给赵家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任何反应时间。
　　老妈甚至连外公和大舅、幺舅他们也没通知，便在一九八二年的秋天嫁给我继父。
　　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老妈要改嫁。
　　大哥说什么也不同意老妈的决定，哭着求老妈别走。
　　老妈别无选择，只能哭着拒绝了大哥的哀求。
　　大哥很伤心，死活不跟老妈去岩上，非要一个人单独在赵家岩生活。
　　原本二哥也不想去的，后因继父承诺供上继续上学，二哥才答应跟老妈走。
　　大哥不仅不跟老妈走，还正告我们四个：不许叫继父为爸爸，只能按其在兄弟中的排行叫二叔。
　　老妈改嫁的那天，其实很凄凉。
　　那是个阴天，没有风，闷热得很。
　　一大早，几个岩上的乡亲们打着锣鼓来到赵家岩，来到我家迎娶我老妈。
　　那个早上，赵家岩的空气有些诡异。
　　大奶妈、四奶奶和一帮婶娘们站在各自的家门口。
　　大奶奶阴沉着脸不吱声，一些婶娘在指指点点地说着风凉话。
　　没有任何人来送我老妈，一个人也没有。
　　大哥躲在屋里哭，说啥也不出来。
　　老妈哭红了眼睛，进去抱了大儿子一下，狠下心肠走出那个生活了整整二十年的家门，背着我那不到四岁的小妹，跟着迎亲的队伍往岩上走去。
　　二哥和二姐抹着眼泪儿，紧跟在老妈身后，恋恋不舍地离开赵家岩大院子，离开我们的老屋。
　　那天，我还要上学，我没有跟着迎亲的队伍走，流着眼泪看着老妈她们远去。
　　等到迎亲的队伍走了，大哥红肿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叮嘱我赶紧去上学，告诉我从今天中午开始，不要再回这个家了，去岩上的新家生活。
　　我一下子哇哇大哭。
　　大哥一下子也哭了，紧紧抱着我，告诉我二叔那个人很好，会好好对待老妈和我们兄妹四个。


　　渝夫  2012年3月20日6时30分写于吉林省吉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