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牌打手 于 2024-8-22 00:12 编辑
环滁皆山也
我住的房间是康养酒店主楼里向北的一间。带一个小巧的阳台。阳台里只能放的下两把蔗糖色的藤椅和一张圆桌,一眼就能看出酒店的功能更倾向夏日消暑。
阳台外的下方是一片修葺的很好的草坪。上面零零散散地点缀着笔直的水杉。草坪之外是一条蜿蜒的步道。步道过去就是宽约数十米的溪流。作为整个山麓最重要的水系,其水速缓慢,因而并无野川常有的潺潺水流之声。在淡季,水质堪比水库,犹如镜面,倒映着对岸幽暗的山林以及头顶上方深邃的碧空。一座灰白色的石桥横跨其上,尽头是通往山麓另一处的别墅群。
该康养中心是当地村镇与一家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联合开发的。一四年前后,房地产摆脱了金融危机带来的低迷,一路高歌猛进,以破竹之势,攻城掠地。连这种不起眼的南方常见的山麓也被强行纳入开发的阵列中。
起先冠以秘境,主推山水文化,前台接待的大堂被布置的极具东方韵味。陈设的手工刺绣的水墨丹青屏风,价值不菲,起到了震慑来客的效果。后来因为酒店设计里游乐项目绝少,除了一个露天的射箭之处,别无他选,热度随之渐渐退去。总部不得不认清现实,转而从修道秘境投向康养中心的市场。
但前期那种从前阔过的风格仍如落魄贵族硬撑的场面,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使得酒店在一众朴素的康养系里呈现出一种尴尬的傲慢。
此种尴尬与我被家里发配此地所面临的际遇恰好高度契合。一方面酒店设施高档齐全,令我的整个圈禁生涯显得过于舒适安逸。另一方面,我被剥夺了一切通讯器材,手机电脑一律收缴。用时也没有现金和可支配额度。我即不可以使用酒店的电话,也不可以挂账,一瓶矿泉水也别指望。我像走进四十大盗的宝库的戈西姆,因为一句咒语的缺失,入宝山而不得。
在来酒店的第四天,一个打扫房间的客房服务员把她的手机借给了我。我手抖着输入韩澍的电话号码,好几次都拨错了。我冥神默背了一遍后再要打过去时,手机被楼层主管一把夺了过去。
客房主管的脸上挂着职业浅笑,声音因为气息的不稳定而带有轻微的颤抖。她很客气地向我道歉,说酒店有规定客房服务员上班不允许携带手机。如果打扰到您。您可以向前台投诉。稍后我部会给您加送一次SAP做补偿。
我看了眼服务员。转脸镇定地和主管讨价还价,SPA免了。让吧台给我一杯盘尼西林就好。
主管怔了怔。盘什么?
我说你跟吧台说,用乐加维林,不要卡尔里拉。
午睡过后,另一个客房服务员不带好脸色地送过来一个果盘和两瓶芙丝。话也不说一声转身就走,态度不说恶劣,却也不算礼貌。仿佛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似的,避之不及。
晚上我去饭厅吃饭,特意绕去吧台,那里空无一人。五颜六色的酒瓶规整地码放在隔架上。花哨的酒标只有少部分我相当熟知,大部分尚未涉猎。
我曾期许和一个类似塞巴斯蒂安那样的男人,在有晚风的露台,一人一杯,或是一人无数杯,将酒一一品尝,目之所及全是即将消融的世界尽头,心生欢喜。
而我第一次在坐在车里向外打量这个渐渐清晰酒店轮廓,回想沿途所见的光景,心里不禁长出一片苍苔。下车后,我手插兜里,默不作声地看一行人办入住 ,随后被安排在二楼的一个房间。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钟。天色尚且明亮。我不无聊赖地站在阳台向外望去。目之所及虽非人迹罕至的世界尽头,却也足够静谧森然。
我满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
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开篇。
环滁皆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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