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梁欣接连几天没来上班,刘社长找来周扬,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扬说:“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下午我请假去她家看看。”刘社长准了。去之前周扬打电话给梁欣,却没人接,便只好打给梁玥,梁玥像是心情不好,见是周扬打的,说:“姐夫,我姐她……”周扬忙问怎么了,梁玥却只是哭。
周扬见电话里问不出什么,连午饭都顾不得吃,赶忙去梁欣家。是梁玥开的门,周扬一见面就问:“你姐呢,她怎么了?”眼睛往屋里一扫,就什么都明白了。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本属于梁欣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好像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存在过一样。
周扬心头如遭重击,脑袋里“嗡”的一声,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周扬涩涩的问:“你姐什么时候走的?”梁玥说:“两天前就走了,她不许我告诉你。等把房子里的家具处理掉,房租付清,过几天我也要回去了。”
周扬说:“你姐她……”忽然弯下腰,剧烈猛咳起来,额头冷汗直流,脸色变得苍白。梁玥吓坏了,忙道:“姐夫,你……你怎么了?”把周扬扶到沙发上坐好,倒了杯水,说:“好些了没有?”周扬喃喃道:“她干嘛要不声不响的走?”心中后悔没有听张宇凡的话,更没有想到梁欣的性子如此强硬,一言不合说走就走,而且走得这么彻底,不给自己留一点儿机会。
梁玥问:“姐夫,你和我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扬没有回答,在沙发上静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梁玥便只好陪着一起坐。快到五点时,周扬才开口道:“梁玥,你现在……缺不缺钱用?”梁玥说:“我姐走的时候丢了几千,管我用和付房租都够了。”周扬说:“不够的话跟我说。”梁玥应了。
周扬又问:“你姐没有说要去哪里吗?”梁玥像是想起了什么,跑回了房间翻找了一会,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张字条,递给周扬,说:“这是我姐给你的。”周扬接过字条,上面的字迹却是梁欣的手笔,只见上面写着:“周扬,我说过,只要我想躲着你,就不会让你找到我。我已经消除了我在上海的一切痕迹,关于新野,关于你,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我会重新开始,不要担心我。”
周扬都不清楚自己是怎样走出梁欣家的,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身体和灵魂仿佛分隔在了另一处,街道上车水马龙,流光飞舞,汽车呼啸而过,黑天的夜笼罩下来,远处的灯光忽明忽暗,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就像一场永远也醒不了的梦……好久好久,周扬才从这种梦境里醒过来,眼前变成了一片白,白的天,白色的地,天上飘着的,也是白色——白色的雪花——此时已是两个月后。
在周扬的身边,祝蝶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羽绒服,围着厚厚的围巾,呵着热气,一双眼睛扑闪扑闪,两人正在世纪公园里散步。周扬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牵着祝蝶,两人不紧不慢的在路上走着,远处镜天湖平水如镜,云帆桥上行人稀少,几株杨柳在霜雪的欺压下弯下了腰,凝成了一种静态的美。
祝蝶说:“天气预报还真灵,说下雪就下雪了。”周扬说:“不是你说要出来看雪景吗,也不怕冻感冒了。”两人来到观景平台旁的一个亭子里,观景平台上下呈四层阶梯状,错落有致。阶梯两旁,欧亚活血丹、美丽月见草、牛至、吊绅柳、绋甲草和德国鸢尾等花花草草此时节也已不复春日神采,被盖了厚厚一层白雪。两人坐在亭子里极目远眺,波光粼粼的镜天湖尽收眼底,在这雪天里却显得有一种出尘的韵味。
祝蝶见周扬在想心思,不由说:“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你又在想什么?”周扬说:“在想《新野》,前途微茫,就像这雪花一样,飘零无根,自己都不知道将落向何方。”祝蝶问:“《新野》真的撑不下去了么?”周扬叹了一口气,说:“我曾经十分相信天道酬勤这句话,认为只要用心去做,总能把自己想做的事做成的。可结果呢,这些年来,我不断的努力,就是想把《新野》做大做强,延续我伯父在时的辉煌。但是你看看现在,一天比一天惨淡了。昨天又有两个人辞职走了,这样下去真不知道我还能扛多久。”
祝蝶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总有办法的是不是?”周扬点了点头。祝蝶忽然说:“你最近有没有关注过《绿洲》?听说他们的发展相当好,势头挺猛。”周扬心里像梗着什么,眼里不服气的神色一闪,说:“我倒真是看走了眼,这一帮靠转载文章起家的人还真能做出名堂来。”祝蝶说:“他们现在名气大了,倒也不完全是靠转载,据说好多有名气的作家也真的开始向他们投稿了,他们定位本来就高,又经营着网络文学的平台,宣传也有保障。”
周扬“嗯”了一声,说:“你倒打听得清楚。”祝蝶说:“我也是偶然知道的。你听说了没,秦宽老师也到《绿洲》去了。”周扬听了,好奇道:“他那种人,也有人会要?”祝蝶说:“听说在《绿洲》还挺受重用。《绿洲》当初仿照的本来就是咱们《新野》的路子,秦老师对咱们的所有程序可以说都是清楚的,他去了,别人正求之不得呢。”周扬说:“怪不得《绿洲》最近处处占先,搞得咱们这么被动,原来是这老家伙在背后捣的鬼。”
祝蝶见周扬越说越生气,有些后悔提起秦宽,便笑说:“本来是拉你出来散心的,到底还是惹到你的烦心事了。”说着,忽然打了个喷嚏,周扬忙问:“叫你多穿一点,你偏不听。”祝蝶甜甜一笑,说:“不怕,反正感冒了有你照顾我。”
看着祝蝶撒娇的模样,不知怎么,周扬就忽然想到当初二人在公交车上初见面时,去看梁欣的情景。那次也恰巧是梁欣感冒,只是如今伊人不在,日月流转,早已不是当时模样。现在的祝蝶和周扬出双入对,俨然成了大众情侣,这两个月来,周扬也极力避免不去想梁欣,但到底还是想了。周扬承认梁欣在有些方面确实不如祝蝶优秀,梁欣的性子比较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有时候往往让周扬都难以选择。但正是两人之间有一种独特的心灵默契,将二人牵系在一起,梁欣肯为周扬打算,什么事都考虑得周到,却必须按照她的想法来做。祝蝶的性子相对来说就柔和得多,事事依着周扬,很少和周扬对着干,所以几乎不用周扬分时间和精力来顾虑祝蝶的情绪,相比梁欣的事事主见,祝蝶更像一个默默支持周扬的贤内助。周扬也是越处得久了,越觉出祝蝶的好来。
祝蝶见周扬的神色有些怔忪,以为还在为《新野》的事担心,便轻轻伸出手去,握了一把周扬的手。轻轻倚在周扬肩膀上,看着远方雪花飞舞,不由得一叹,说:“好美啊。”一抬头,恰巧接上周扬柔情的目光,不由笑说:“你看什么?”周扬感叹说:“你说我周扬何德何能,竟能有你这样好的女孩子体贴我、爱护我?”
祝蝶被说得不好意思,脸一红,轻声说:“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从保险公司辞职么?其实那时候我就有想回《新野》的打算了,就算你不邀请我,我也会来的。”说到后来,声音越低,几不可闻。周扬问:“为什么?”祝蝶别过脸去,说:“不告诉你。”周扬恍然明白祝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情根深种,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想起这一路以来的桩桩件件,自己困顿时的坚守,得意时的喝彩,毅然辞职的决断,涓滴入心的温暖,她就像一只轻灵的蝶儿始终默默守护在自己身旁,一时心里百味杂陈。亭子外面,雪花还在拼命狂舞,将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融合在一起,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实不知是画中有景,还是景中有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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