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自于北地,穷壤丰蒿之村,冬酷而春寒深,不宜红梅之存。是以少幼及长,虽久闻梅之名,未尝见梅之俊。
吾之邻有俏姊者,名云朱梅,长余三岁,少时齿牙伶俐,常欺我木舌讷嘴,日日泥鸭逐嬉,朝朝竹马绕随。犹记那时,戏谑其名,吾向林田佯唤,噜噜而做招豚状,其则趋而问曰:猪子何在? 吾大呼曰:朱梅到,猪没了!继而前遁而后追挞,铃铃满坡皆笑。
稍长,发秀云纤,渐显婀娜,皓腕明眸,时掠清波;半褪幼时皮顽,却添低眉羞靥。其父执女子读书无为之念,终促二年村塾之辍,期期艾艾而归,学操女红之作。然朱梅书心难泯,常隔篱询我所学,细聆慎听,兢兢业业。吾之学亦陋,吾之教难明,竟未成也,遂结!
某春日,其折桃夭而与曰:以五年书历,今汝能诗呼?为我赋之!吾稍思而笑对曰:得之也,
"丽日东风吹柳软,
花间春泪浥裙裳。
邻家云鬟羞相问,
朱梅桃夭谁更香?!",
却嗔骂羞囧归去。及暮,掖锦帕而至,凌然曰:审之有谬否? 但见一方红锦之上,娟然绣字,恰是白昼之俗诗!吾赞曰:卿之工精雅甚也!其大笑:赐予竖子矣!娇狂而出!
越三年,聘于东村富户,腊月而嫁。吾入邑庠而离乡,二年始返家,值朱梅携女归省,相望而各讶。已不复前时春葱,愁眉苦楚,浅唇黯颊。问之则凄然不语,转首却殷殷泪下。及辞,颓然曰:妾冒名为朱梅,奈何栖于荒北之地?畏寒而终难临枝,或因前世之恶而今生之劫也!终夭于次年春时。
吾后游宦江南,遇金陵之梅,展蕊于二月,锦簇于春寒。荡雅香于四野,抱幽意于群山,带粉胜雪,自含冰妍。似若梦中之梅,袅袅翩翩,欲亲还远。遂择一阳坡临溪之株,葬其诗帕,虔祷尚飨其愿。
呜呼,梅知北之寒而不生,而人知地之寒而不迁,原乾坤之运转,因轮回之恶善?信呼?悲呼!
试问苍茫,春信不开,春将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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