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南狼坨子 于 2020-12-8 19:05 编辑
一.
我在地里生长,就像一颗种子。
记忆不知从何时起,恍惚间有了接触和压迫,存在感也随之而生。四周的土松软滋润,像宁静的水,我头向上浮在其中。其时我还很小,状如麦粒,羽翼未生。我一动不动,由着身体从内部生长,宛如有一股细小的泉水不断涌来,但无从释放,于是躯体便不断增长,壳自然也跟着变大,生出形状。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以至于最初我没意识到它,还产生了失望的心绪。地下没有光明,却是奇迹产生的所在。我不知这细泉的由来,它就是我的奇迹,也是我。
二.
起初我以为自己是独自的一个,也没觉得这有何不妥。土把我团团地围着,四处都很均匀,无声无息。我感受着来自身体内部的涌动,觉得满足。雨水时不时地渗到身边的土壤中来,带来了细小的微粒,我以它们为食。
某个时刻,前方的土开始了颤动,非常突然。在我还来不及惊讶的时候,一颗棕红的头破土而出,到了我的身前。它离我如此之近,以至于那滑腻腻的脸就贴在我的肚皮上。这个脸开始对着我的肚皮说话。
“嗨,小家伙。”它说。
“嗨!”我应了一声,同时吓了一跳。我的声音正从肚皮那里传出来,似乎不像是我的。
“你长得好慢,不过看来是要长手脚的时候了,喏,”它用脸碰了碰我身体一侧的某个部位,“这里,生突起了,那会是前脚。” 它说。
“你是谁?你以前见过我吗?”我继续用肚皮问话,已不像刚才那么惊讶了。
“我是蚯蚓啊,就住在你的旁边,我每个春天都来看你的,” 它说,“我真高兴你能回答我的话了,这真不容易呢。”
“哦,你是我的邻居,每个春天都来看我。”我自言自语着。
过了片刻,我问:“春天是什么?”
蚯蚓稍稍仰起头,注视着我的脸,答道:“春天是我可以爬到地面上去的日子,是你苏醒和生长的时候,还是......”
“地面是什么?”我打断了它的话。
“地面?哦,我现在就要去地面了。那里刚下过雨。”
它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忽然张大嘴,吞下了一口泥土,接着又是一口。它就这样一边吞吃着泥土,一边离我远去了。
在它的身后,留下了一个洞穴,有着滑溜溜的内壁。我就在洞穴的某个点上。
“地面是什么?”我大声问自己,结果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三.
(夹带:知识是由问题和答案组成的。没有问题就谈不上答案,但潜在的答案永远比已知的问题多。问题永远合理,但答案却未必完美,是以知识天生带有缺陷。)
它离开后时间过得很慢,我似乎停止了生长。来自内部的泉涌若隐若现,外部世界则开始了躁动。眼前的土墙上出现了一个地洞,正对着我的腹部,不知通向哪里。蚯蚓留下了这个洞,它成了我思维的导引。在极其匀净的环境里,思维无从突破,一个刺突会打破平衡,并再也不能复原。地洞里不时有新鲜的空气传来,轻轻地撞在我柔软的腹部,有时清凉湿润,有时温暖干爽。风,对我来说是新鲜的事物,它一定来自于其它什么地方,也就是蚯蚓在雨后、春天里要去的地方。那里就应该是地面吧。那里有风,时冷时热的风。风撞上我就会消失,我想。
四.
地洞里除了风什么也没有,蚯蚓也没再回来。因为角度的原因,我只能看到洞口的一小部分。渐渐地,地洞的意义模糊起来,我也就又恢复了对时间的感觉。时间的流动谈不上均匀与否,是事件和感觉定义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当事件缺少时,时间会变得飘忽不定。现在我又感觉到了体内的流泉,甚至能听到它清澈的声音。这声音一波又一波,绵密连续,像是某个有生命的个体,而我成了这奇迹的旁观者。我的身体,躯壳与内部、凝结的与流动的,都开始了快速变化。它快速增大,结构越来越复杂,体表上不断地生出肢节,内部也细分出很多柔软的脏器。我把原有的容身之所撑得越来越大,以至于周围的土壁变得十分坚实,但奇妙之处在于我的外壳也变得十分坚硬,得以与之匹配。
似乎只是一瞬间,我长成了一只成年的蝉。在所有的身体结构中,眼睛最让我惊奇,我通过它向周围看去,看到了一个生命的海。无数的生物浮在土里,有的四处游走,有的像我一样一动不动。先验的知识骤然而至,复杂的感觉也纷至沓来,我十分警醒,却又一片迷茫。
当感觉齐备之时,生命之舟便须鼓起风帆,可是我还是一动都不能动。向上望去,透过网一样密布的草根、表层土壤,我看到草已枯萎,黄叶随风飘转,更看到高高的天上繁星点点,闪烁着清冷的光。春天已经过去,我还需要等待,这将会是难熬的一段时光。
上篇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