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相思各不知【转自邻居的耳朵】

我想好了悲剧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冬天的小城，街上行人稀落。路灯温柔的投射着我的影子，我穿的鞋子已经很旧了，脚冻得冰凉。刚喝了点酒，头很晕，脸颊燥热。我把手从大衣兜里抽出来，放到脸上，就舒服了许多。我饿了，想去买点吃的，但因为喝得有点高，跌跌撞撞，像在云上漂。烧烤摊上的肉串在架子上吱吱作响，香气一股脑的扑过来，又迅速钻进鼻孔。停住脚步，我望了望四周，这小店的招牌，这肮脏的路边摊，这戴着穆斯林帽子的小贩……真见鬼，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我想起她了，我的洛丽塔，我娇媚动人的海棠花。她头发里总是散发着一股苹果香波的气味，眼角微微上翘，她拖着我的胳膊蹦蹦跳跳，那时候，唉，那时候我们常在这样的夜晚压马路，累了饿了便来此处要一扎熬啤酒。我们一边喝着加了醪糟和枸杞的热腾腾的啤酒一边对着老板大喊“再来十串大腰子”，她看着我的脸，眼睛亮的就像一对星星。老天，她可真好看，但她终于还是不爱我了。
掉转头往回走，然而回忆却止不住的往外流。从我的耳朵眼往外流，从我的手心里往外流，那天晚上，我问她：我能吻你吗？她说：只能亲脸哦。她闭上了双眼，脸颊泛红，我却贴上了她的唇。她瞪大了眼，圆鼓鼓的瞪着我，捂着嘴跑掉了。
多么美好又自然的开端呀，你说呢。如果，如果那时我还没有结婚的话。
是的，你现在可以说我有多么龌龊多么可耻了。我三十岁，已经结婚，她才刚满十九。
她不爱我的那些天，空气总是很湿润，仿佛随手抓一把便可以拧出水来。雨不停的下不停的下啊，可是我们没有再相遇了。我的关节在这样的天气里老是隐隐作疼，心情像关节风湿痛一样阴霾。洛丽塔，我能给你什么？诺言无足轻重，的士一辆接一辆从面前驶过，但再也没有人愿意为我停留。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只有三个月。彼时我前妻正与我冷战，谁都想离婚，却谁也不愿开口。不生不熟的晒着，多寂寞啊，这就是同床异梦，我们一年多没有拥抱过亲吻过，更别说做爱了。所以我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外租了房，与她同住。她的笑亮晶晶的，她说，大叔，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她总是叫我大叔。嗯，这个称呼已经荒芜很久了，自从我们分开过后。我不喜欢她这么叫我，这让我感觉是在拍韩剧。一个小姑娘，爱上比她大十几岁的老男人，生活不是电视剧，但浪漫却像电视剧情一般铺展开了。她做得一手好菜，总是变着花样让我的胃跟着心一块儿柔软。后来她走了，我一直没能习惯，自己做的菜总是让人难以下咽，还微微发苦。于是我便开始每日吃泡面速食对付着过活。
我最好的朋友在那一年因心脏病去世。我买了酒带着他最喜欢的歌去看他的墓。那是深冬，杨柳还未抽条，上面还看不见米粒大小的芽眼。她站在我身边，听木玛唱完那句“墓碑上涂满了我们的青春”，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掉落下来。她握紧了我的手。
爱情，在那时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一场屠戮，把最美的东西屠戮得七晕八素。爱情有爱又有恨，爱如蜜糖，恨似砒霜。我爱着我的洛丽塔，却无法与前妻离婚，她觉得委屈，但又无力说服我。我固执得像一头牛，倔强的几乎不讲道理。
“你爱我吗？”
“爱。”
“你能娶我吗？”
“不能。”
“为什么？”
“……”
记不清这样的对话重复过多少次，记不清我们为此争吵过多少次，每一次，她甩开我的手冲出门外，每一次，又在我下班的时候乖乖回来。鼻头红红，眼眶红红，我知道，她一定又哭过了。
我给她唱歌，她会流泪。一起看电影，她会流泪。我已经记不得过去那个笑声甜美活泼好动的洛丽塔是从什么时候起消失掉了。只记得那一次，我们面对面坐在小公园的草坪上，她说：大叔，我给你唱首歌吧。她笑盈盈的唱了一首童谣给我听，唱完后，她和我却彼此沉默了，伤感悲剧的气氛也许就是在那一刹那定格的。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她的声线竟然微微颤抖。她说，这明明是首欢快的歌，但又是为什么如许悲痛。
新年伊始，前妻开始主动向我示好。除夕刚过，院子里还散落着红色的鞭炮纸屑，喜庆后的颓唐。前妻知道了我和她的事，说，过去的就算了，别忘了家里还需要你负责。我不想让这个家散掉。
我捧着洛丽塔的脸，在额头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她微笑，多纯良幸福的微笑，多苍白脆弱的微笑，亲爱的，我要下决心了，我们的爱情快破碎了，就像砸碎一块玻璃那样，那个时候你一定要坚强啊，你看，它快要来到了。
我从她生活中消失的那一个星期，她像发疯一般四处寻找。我禁不住手机短信和电话的狂轰滥炸，终于答应与她见面。我们在护城河边碰面，她瘦了，眸子却愈发清澈。
“你还爱我吗？”
“爱。”
“你能娶我吗？”
“不能。”
“为什么？”
“爱情抵不过责任。”
她神经质的笑笑，多美，这崩溃前的一秒，她摸出我留在出租屋里的刮胡刀片，对着手腕血管果断地划了下去。
我看着她手腕上冒出来的血珠子，我竟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坐倒在地上，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我该抱起她的，但我是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转过身。慢慢走开。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听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这座城市的。后来朋友转交给我一大堆她的书信，无处投递的爱和恨，彼时我与前妻已经离婚。
我多蠢啊，责任怎么能打败爱情呢。
我多蠢啊，怎么能干净利落转身就走呢。
我多蠢啊，怎么能那样凶狠的对待我唯一的洛丽塔呢。
我多蠢啊，多蠢啊，多蠢啊，那灿烂的笑，哭泣时的拥抱，再也寻不回来了。
多蠢啊！
她不爱我的那些年，我爱上了喝酒。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凉。
听人说，她回了家乡；听人说，她交了男友；听人说，她订婚了；听人说，她不爱笑了；听人说，她日渐沉默了；听人说，她烧掉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我们只能从无数个人的中转里，打探到彼此零碎的讯息。
岁月没能把你我带到最远处，终于你我走上绝路，你平静孤独，我一场虚无。海棠已落，花随流水。从今往后，各自相思各不知了。

我想好了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