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1-12 15:54 编辑
序:
“她总是低着头,任是见谁也不说话的…..”舅舅的声音很低落,听得我心里一沉一沉的。
她是我的姨表姐,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婚后的消息。
1,
我和表姐是在姥姥家打小玩到大的。
姐姐老喜欢凶我,还不准我跟着她,对于表姐的感情,我甚至比对姐姐更亲。
她总是会让老人忍不住喜欢的。文雅,连吃饭都是那么一小口,一小口地。
青凌凌的芹菜,她轻启皓齿,愣是能咬出脆脆的声音来,象古筝空灵的弹奏。
我是好奇的,忉一大口猛嚼起来,象暴雨砸在顶棚上,嘣嘣乱响。
她撇嘴取笑:“象一野牛”,姥爷也不喜欢:“学学你表姐”,我只会咧嘴一笑,轧得更欢了,连汁液都顺嘴角流下来。
姥爷无奈地摇头走了,她干脆放下了筷子,托腮看我吃饭…….。
2,
她是一个起小就有无限心事的女子,每年的暑假,她几乎都是在姥姥家过堂门下的竹床上度过。手握一本书,眼光却无限向往地投向门外,或者干脆就什么也不拿,眼睛散漫地看着房顶。
我好奇,过堂上方除了陈旧的高粱檗就是虫蛀的房梁,有什么好看的?
拿手在她眼前晃晃,她好久才看见。
她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像是浓雾里的森林,闪闪烁烁,有着一些飘渺的心事。
“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有,乖,姐姐陪你玩!”她象大梦初醒一般,赶紧把思绪收回来。
即使玩,也是那种静静的游戏。用一根线系成结,手指伸进去,绕成各种图案。
或者,蹲在枣树下,丢几粒米饭,看蚂蚁如何打架。
这些对我都是索然的。过不了一会,我就会爬上院子里的那棵足有三四米高的老枣树,找到那个七扭八歪的之形粗干,仰面躺下,双腿懒懒地垂下来,闻着枣花那淡淡的清香,迷迷登登地就进入了梦想。
表姐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她要做大人眼中的好孩子。静,不多言,吃饭没动静。
可表姐体会不到我活着的快乐,我是不喜欢听话的。
枣树我照旧一天爬一遍,甚至更多次。
我要光脚踩泥巴,捏泥孩,捏我想要的任何东西,我才不管衣服干净不干净。
我下河游泳,逮小鱼,捉趴在岸边的“沙里滚”,有一次,竟然从河里扯出一条水蛇扔上了岸,把站在河边的表姐吓得脸煞白。
我会和男孩子打架,只要他们敢夺我的小人书,我就会揍他们,凭什么我要象表姐那样只会无能地嘤嘤哭泣?
难忘的童年里,我的生活都是斑斓多彩,动感的,自由不羁的。
表姐总是要做亲人眼里的好模子,中规中矩,她把童年浓缩成一张黑白底片。
连笑都那么清浅,嘴角微扬,瞳仁里也看不到光芒。
3,
终于,表姐到了花季,开始有了追求自己的男生。
这样的秘密可不能让大人知道的,表姐只和我说。
带我偷偷去见过那个男孩,只记得他长得很阳光,牙齿白白,笑声爽朗。矜持的表姐在他面前笑容彻底绽放,笑得连粉红的牙花都露出来。
我好郁闷,表姐竟然也会笑得如此张狂?
他们用我做掩护,看电影,去小树林,让我离他们都是远远的。
我是不太懂的,我有表姐陪我就很高兴,表姐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才很高兴?
表姐的学习终因那次恋爱一落千丈,初中毕业,就去城里打工了。
我们见得终是越来越少了。
在姥爷家年节才能遇见,不过,姥爷看见她已经少了自豪的笑容,掩饰不住一丝丝愠怒。我在厨房外偷听见了二姨和姥姥的嘀咕声,原来,翠姐一直没有忘记她谈的那个男孩,总是和他去偷偷幽会。
那个男孩的条件是姨夫全家不能接受的,农村,无固定职业,哪怕再高再帅再善良,终是和已经农转非的表姐不能相配的。
二姨全家加大了监视的力度,上下班都要接送……..。
他们终是断了吧。
表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再见面,眼神里亦是有了和她年龄不相称的空洞。
4,
很快,我全家也随父亲农转非了,我们迁徙去了另一个城市。
我总是不能忘记表姐的,总要辗转打听着她的消息。
我18岁那样,听到了她新的消息。
她恋爱了,死活要跟着她的老板。那个男人因做违法生意被拘留过几天,喜欢吹毛求疵,很不踏实的一个男人。
姨夫气病了,坚决要断绝父女关系,表哥动手甩了她的脸,二姨哭得死去活来,这些都没用,表姐死活都要跟着他。
那时的我,爱情已经开始萌动,听到了她为感情的执着,唯有为她默默祝福。
那一年,我已经苦苦暗恋一个男人两年了。
过一年,我去男孩所在的城市找他,表明心迹,男孩还是无意。
回家后,我病了一场,一把火烧掉了我写的日记,灰飞烟灭了暗恋那男孩整三年的记忆。
之后,脱胎重生,走出阴影,再回忆,亦不心痛,既已尽力,一生无憾。
再一年,我走进了婚姻。
尽管是媒娑之言,可丈夫是我自己挑的,我爱他,我才肯结婚。
婚后几年,他伤过我,我亦不恨他,因为深爱过他。
和他的婚姻亦会好好走下去,尽管,已经不能象过去那样爱他;因为曾经深爱过他,所以他给我的伤口很难愈合。
但我一生无悔我的婚姻,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和他彼此深爱过。
5,
七年前
“她总是低着头,任是见谁也不说话的.......”舅舅的声音很低落,听得我心里一沉一沉的。
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婚后的消息。
表姐执意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偷走了户口本,和那男人结婚了。
婚后不久,男人本性很快暴露,自私,暴戾,象一个浪子,天南地北地游荡,把表姐抛在农村的家里,不管不问。
表姐生了女儿,已经三岁了,可一年也就是能见到她爸爸一面吧。
表姐清楚自己选错了男人,娘家是没脸回去了,只偷偷来看过姥爷一场。
姥爷不理表姐,不原谅她众叛亲离的选择。
一年后
姥爷得病了,不久病重,中断了来往的二姨终于给表姐捎了信。
表姐马上把孩子托付给孩子奶奶,一路悲恸而来。
姥爷已经不吃不喝了,只是神志尚清醒。表姐俯身轻唤,姥爷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表姐憔悴蜡黄的脸儿,浑浊的老眼淌出两滴热泪,就再也不睁眼看她了。
两天后,姥爷咽气了,只看了表姐那一眼,直到西去,姥爷再也没有睁眼。
出殡的那天,表姐泣泪成血,哭的在地上滚成了一个泥人,谁拉都拉不起来,抖成一片狂风里的落叶,嘴里喃喃来喃喃去地只有一句:“我的姥爷来,我那走得不放心的姥爷来…….”。
6,
今年正月,是姥姥的百岁大寿,我们所有的亲戚在二姨家相聚了。
表姐的女儿已经上四年级了,天真可爱,嘴巴很甜,一口一个姨姨地喊着。
“她现在都会管他爸爸了,他爸爸最听她的,每天早早回家了”表姐淡淡地和我说着。
我认为她应该得到幸福了,我细细打量了一下表姐的脸,才三十挂几的人,眼角一笑就是密密的皱纹了,皮肤干涩。就那样自顾自地说着她女儿的一切,好像很满足。
而我,却想起了她初恋,那个令表姐心花绽放的男人,表姐昔日在他面前,开得是那样地灿烂。
而如今,表姐确乎又有笑容了,可笑容很飘,象水面的泡沫,你不清楚,泡沫下面到底隐藏着是实在的幸福?还是可以勾勒的蜃楼?可以确信,女儿,就是她唯一的方向和支撑。
我不忍再问表姐是否还记得昔日她深爱过的那个男人 ,只要她已经走出了忧郁的自闭,只要她生活里有了活着的希望就好。
她已经不需要在爱情上活得太清醒。
当初,为了她最爱的第一个男人,她在亲人的压力里放弃了坚持。
后来,仅仅为了坚持自己的坚持,她一意孤行地和现在的丈夫结合了。婚后的数十年里,她宁愿独守空房,也坚决不说离婚二字。
是为了执意的证实自己的选择没错吗?
还是为了记恨姨父的棒打鸳鸯,所以随便找一个人就嫁了,毁了自己的一生,让父母自责一辈子?
我实在不想探究清楚表姐笑容背后刻意粉饰的真相,那个真相太残酷,会撕破表姐苦苦维持的最后的自尊。
我看着表姐沧桑的面颊,忍不住回想起昔日枣树下她的如花柔美,而如今,岁月无情地雕刻了她的年华,那个爱做梦的女子眼里已经没有了向往.......。
我只能抬头看看蓝天,想要找到一些明天的希望;我只能替表姐祈望明天,祈祷她的生活里多一些阳光;我只能抬起双眼,偷偷倒流回去那已经喷涌出来的热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