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16-11-24 16:22 编辑
一个人,若是从未远离过家乡,不会觉得方言有多亲切。记得香港亚视曾热播的电视剧《我来自潮州》,一句胶己人,令多少流落异地的潮汕人热泪盈眶。读完《你的乡愁,可以在方言和电影里安放》,心里冲得最快的一句方言是:掐反打(吃饭了)。这是一句湖南话,但在我们老家盛行。有一则广告,是用各种方言表达吃饭了。南腔北调,从穿着各异的老奶奶口里唤出来,走远的日子,便随了这一声,悠悠的在心里打转。
是的,伴着这声呼唤的,一定是奶奶。她煮好饭,叫我们回家。我们不肯,手脸一身脏被抓回。奶奶很严厉,手持从篱笆边折的木槿枝,如果我们犟,就抽。木槿枝又细又软,抽在腿上,立马现出一圈红。可是我们同伴多,没等抽到,就逃了。
夏天蚊子繁衍。日落之前,用扇子在蚊帐里扇几扇,将垂地部分掖于凉席底,再用夹子夹紧帐门,蚊子便休想跑进帐内。浑圆的巴扇,沿边用布料细细滚了一圈,是防止散开,又不声不响做了记号。滚蓝边那把,是奶奶的。白天扇着凉风,黄昏赶过蚊子,晚上,又轻轻响在我们睡熟的凉床边。奶奶斜着身子眯着了,它“啪”一声掉地上,夜便深了。
奶奶永远穿着蓝色灰色的立领斜襟衫,扣子一直斜到左腋下。夏天衣薄,扣扣子轻松。到了冬天,衣服一层又一层,奶奶把左手扬得老高,还是扣不到,就叫我们帮忙。我们便得机会,对那些菊花扣琵琶扣又摸又捏。奶奶一口牙,都约好似的早早退休,只留满口牙床。吃饭时,每个牙床不多不少,刚好够藏一粒饭。饭后,我们的一项重要工作,是帮奶奶把陷到牙床里的饭粒剔出来。那时不知世上还有牙签,就从刷锅的竹刷上扯一根细竹签当工具。奶奶说着左边右边,我们便左右忙碌。能帮她剔牙,我们是快活的。
奶奶不象同龄的女人裹脚,她是大脚。用她的话说,脚大立得江山稳。其实农村,贫穷人家哪有什么江山可稳,她稳住的,不过是一家人的心。奶奶育有四儿二女,她一生经受多次白发人送黑发要的打击,但她的脸,永远在立领上方端端正正。小姑的丈夫,我还没出生就去世了。小叔去世时,隐约记得在冬天。因肠癌动了手术的小叔,己经有气无力,那天不知怎么来了劲,借口上厕所,从床上一跃而起往屋后的水沟跑。一帮人跟着把他抓住,回屋就不行了。后来,奶奶又经历了大姑、二婶去世。二婶去世后,奶奶帮着叔叔带两孩子,直到去世。
奶奶走那年,父亲六十岁。她有预感似的,有一天对母亲说,瑞莲,你就当生了七个孩子,你好好带他们。七个孩子,正是我们家五姐妹,叔叔家两姐妹。不久,奶奶让父母去叔叔家吃饭,她亲自下橱,吃完午饭吃西瓜。父母还在路上,送信的人己到家里,奶奶走了。大概老天看奶奶在世受苦太多,就让她走得轻松平静。
小时候,一直觉得奶奶对姑妈家表姐偏心。甚至在母亲面前告状,无非是她多一颗糖,多一把瓜子。当那些糖与瓜子变得不再重要,原来奶奶,一直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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