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罢课 在我十岁的时候,组织过一次罢课。可惜当时还没学过政治和历史,不知道罢课罢工这样大的运动需要未雨绸缪,有组织有计划,要声势浩大才对,一时兴起的罢课效果自然差强人意。
那是四月里的一天,下午二节课后,同学们都冲出去活动了,而我在凳子上安静的等待,我在等语文老师周鹏飞,等他来和我做游戏。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他应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课后时光如此漫长,我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跑到同学们中间去玩跳绳,一边唱着马兰花一边跳皮筋的那种。皮筋架太高了我也跳不过去,马兰花的跳法简单,正玩到有兴致的时候,一个女同学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带着大事要发生了的表情告诉我:周老师要走了,他不教我们了!
我听了立刻觉得一道闪电劈过来,人就呆了过去了,任皮筋在腿间晃荡着,后来被别人推开了。于她们而言,换个老师的小事嘛,谁教不一样,所以依旧唱着马兰花。我却觉得小心脏无限坠落,天都要塌了。我已经想像到,以后的日子里,我旁边的空位要永远的寂寞下去了,不对,是很快会添补某个同桌。要知道,那个位置是周老师利用班主任的权利为自己保留的,讲完课就坐下来和我一起趴桌上聊天,下了课则玩点儿乒乓球、小石子之类的把戏;如果我不在,他就坐那里抽一支烟,知道我很快会跑回来的,他和我心里都很笃定。我们就这样渡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光,我觉得我们的交情非比寻常了,而此刻突然断、舍、离,这让我情何以堪呐。我记得自己忍不住眼泪花花的了,接下来的课便上得神魂飘忽。
终于,我明白事情不可挽回了,我和二三个小伙伴决定罢课。当然了,罢课这个说法也不大正确,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个意义重大的词语,我们只是商量着,一定要给新来的语文老师一点儿颜色看看,谁让他顶走了周老师!我们决定揭竿而起,不宣而战。
接下来,究竟怎么个战法呢?找校长抗议显然不可能,我们的小脑袋也想不到;逃学不上课好像也不合适,别的课程老师是无辜的,况且我们也没这个胆量;那就只有语文课上不听讲、不做作业这条比较可行了,而且可以立即实施。
新的语文老师年纪稍大一点儿,脸太黑,头发太长,不穿白衬衣,还戴眼镜,说话过于油滑,站在讲台上姿态也不端正,总之,他在我眼里没一点儿可取之处,一切都因为他不是周老师!我盯着黑板,眼神发直,好像听得很认真,其实我在千里万里之外,正在讲课的老师永远也不知道我内心里仇恨的小火苗正在隐秘的燃烧,我在罢课!
教室是个简陋的平房,后面有条地道,可能是地道战时期留下来的,我如果有勇气,应该带领小伙伴们遁地而逃,去寻找周老师才对。可是外面的世界白茫茫,周老师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小伙伴们也太没有恒心了,这些没有义气的家伙,慑于家长的胖揍和老师的教鞭,只罢了一节课,便开始乖乖的听讲做作业了。不过我也只罢了一天便意兴阑珊,作为语文课代表,自己倔强的不写作业也许可以蒙混过去,但我得收作业啊,小组长们纷纷把作业堆到我的桌子上,责任在斯,身不由己啊,我只好板着脸把作业搬到讲台上,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后来的日子里,我已经不再怪罪新老师了,只是一个人常常望着窗外,忧伤、沮丧、无可奈何,我在进行着情绪上的罢课。窗外一排高高的白杨树,绿得密密的叶子在微风里摇来摇去,也许在唱着四月的什么小歌谣。这样美丽的春天,据说有个名为桑塔纳亚的哈佛教授,就是在春天里跟随一只知更鸟离开学生们的,那只鸟蓝得异常迷人。相比之下,我们的小校园里大多是灰不灰黄不黄的麻雀飞来飞去,偶尔有几只燕子也不甚好看,就算曾经听到过几声布谷鸟叫吧,无论如何也不会漂亮到让周老师迷惑不已,以至于毅然出走吧,我想不通什么原因促使他放弃我们深厚的友情不辞而别。
周老师从此杳无消息,听说回了老家湖南,也许继续授课,也许经商,谁知道呢,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发展起来有无限种可能性,还听说很多年后回来找过我一次,但也不大确定。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比如现在,可恨的是想来想去,居然想不起他什么模样了,除了一件总是干干净净的白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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