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归隐宋朝
母亲的一生对我并没有产生大的影响,无论是我的脾气秉性还是我的生活态度。她始终对我是散养的态度,即便是有过什么干涉,也是只言片语,那意思分明就是,听不听在你。也正因如此,我很少有忤逆她的时候。我初三时曾痴迷于绘画,想考个美术专业。母亲说,还是把它当做一个爱好吧,你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大学毕业我跑去苏联(CCCP)混一年,母亲并没有明确反对,可私底下为我找了单位,等苏联解体了,我就乖乖的去那个单位上班了。我过于懒散浮躁,遇挫容易气馁,而她却勤奋沉稳,始终坚忍不拔。
或许,唯一相似之处是,我继承了她聪慧的基因。母亲是朝鲜族,高中毕业时一个汉字不识,一句汉话不会说,可她却考上了吉林农大,并用半年的时间学会了汉字听写说,等她大学毕业时,已经听不出一点朝鲜族口音。母亲精通日语,英语可以看资料。她四十多岁时普及计算机,她不仅熟练掌握应用技术,还为单位编写出简易的应用教程,给大家讲课。而我打小在学习上没让她操过心,考高中我校招了八百多人,我考第五名。我压根儿就不是靠点灯熬油学习的人,全家可能我睡得最早,白天玩疯了累的。高中一年级下学期,我因打架被学校开除,后来去奶奶家念书,又从故乡考回了省城读大学。
母亲的突然离去,成了我一个无法解开的心结。这个事实让我发现自己很脆弱,脆弱到不能承受的程度,惟有逃避,不去触碰。这种下意识的抵触有点病态,让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心也开始空空荡荡,甚至不能独自发呆,隐痛会无孔不入的浸透。快四年了,依然如此。也许母爱是最容易被我们忽视的一种爱,只有失去它时,你才会感到天塌了!才会发现,你并没有想象的成熟和坚强,甚至你会发现自己并没有长大。
我始终难以理解的是,母亲究竟有没有在每一次人生抉择时想到过自己?我曾在《七夕,母亲》一文中这样写道:“母亲一生都在追赶着我的父亲,从风华正茂一直到垂垂暮年。终于,她累了,蹒跚的脚步戛然而止。其实,父亲一直在原地踏步,母亲不过是围着他转圈跑,但那是她的轨迹。”母亲比父亲早一年上大学,但她是一名运动健将(棒球),为了第一届全国大学生运动会,被抽出去参加吉林省大学生运动队集中训练,参加比赛。这样就休学了一年,降到了父亲的班级,由此开始了他们一生的缘分。
也许是父亲俊朗的相貌迷住了母亲,否则,我真是难以理解母亲为父亲所付出的牺牲。她在校入党,毕业时学校已经同她谈话留校任教。那时,大舅也带着姥姥落户长春,本来母亲可以在省城安家立业。可身为“黑五类”的父亲被分配到偏远的山区,打乱了他们的美梦。既然改变不了命运,唯有改变自己。母亲毅然决然的放弃了留校,不惜与姥姥决裂,背着党内警告处分,追随父亲去了山区,一呆就是十几年。
那个年代,异族通婚是会遭到家族反对的,我的爷爷奶奶也不赞成他们的婚姻,但以他们当时的情形(接受劳动改造)已不能说什么了。此前,我大姑的婚姻就是如此。大姑父是志愿军板门店中方代表团成员,本来有着大好的前程,可他看上了我大姑,培养他的领导很生气,问他:你要党还是要媳妇?大姑父说,要媳妇。结果被发配到黑龙江密山县呆了八年。母亲怀我哥时,父亲被关进“五七”干校。快要临盆,母亲独自来到我奶奶家,婆媳首次见面,恩怨瞬间化解。母亲不止一次说过,此生最为感激的是奶奶和小姑。生完我哥满月,她就回到了父亲身边。而我三岁多就被送到奶奶那里,小姑那时待字闺中,我上小学五年级以前,更多的是同她们在一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本来母亲有希望出任那个山区小县的县长,可又跟随父亲调回了省城。住了两年办公室,而且,家里人是聚少离多。那时,父亲常年在海南制种做实验,母亲一年会有两次机会去陪父亲,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五六年。退休前,父亲成了省政府首席农业专家,而母亲一直在副处的位置上结束公职。退休后,母亲想跟父亲去海南休养,父亲却说,这辈子也不想再去那个地方。
我没来得及跟母亲告别,她从发病到去世先后不到五个小时,中间有大段时间是清醒的,几项检查下来也没发现有什么病症,她自己都不让我办理住院手续,可突然就不行了,抢救了近一个小时……直到现在,我认为自己做的远远不够!我应该再多做些什么!母亲除了她清醒时跟我们唠的家常琐事,竟然没能留下一句要紧的话。我始终记得的是,坐救护车去医院的一路上,她攥着我的手没撒开。
四年了,我希望她能出现在我的梦里,对我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一次也没有。
我发小涛子,跟他的母亲有过一次隆重的告别。他父亲去世后,母亲开始消沉,患了抑郁症,整天想死。涛子问他妈,你最想做什么事?他妈说:“想到当年跟你爸成家的地方看看,你能做到吗?”那是外蒙的乌兰巴托,他父母当年去那里援建,结识,成家。涛子还真带他妈去了,他妈说,乌兰巴托的变化不大,他们甚至找到了当年住过的房子。后来,他妈自杀过,喝药,被救了过来。再后来就不行了,靠引流插管维持了大半年。医生说,一个人要是自己不想活,谁也救不了。涛子把兄弟姐妹找到一起,决定尊重母亲的想法。他们一起到医院母亲告别,还带了一个大蛋糕……随后所有的管子拔了。第二天凌晨,他妈含笑而终。
我也想有个这样的稍微从容的告别,哪怕一月半月也好。止庵的《惜别》写了厚厚一本,我却没有那样的勇气,也没有那样的平静。三年前,沈眉珊在杂谈搞过一次《逝水心荷》,我就没敢写。后来,在家里找出母亲写的纪念姥姥的文字,才写了《七夕,母亲》,农历七夕是母亲的生日。
Mom, forgetto say goodbye t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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