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花开富贵 于 2018-5-11 16:55 编辑
《活着,为什么?》(节选自打工杂记)
文/舞蹈
很偶然的一次,我看到修鞋的女人坐在路坂的摊位上购鞋。她的手法好快好娴熟,钩出的毛鞋花样繁多,既漂亮又大方。送罢儿子,出于好奇,我慢慢走近那位钩鞋大姐的摊位,“大姐,你钩的鞋子真漂亮!这双巧手跟谁学的?”
大姐笑盈盈地抬起头:“从小看会的,没人教。”
“可不可以教教我?”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迅速闪了一下。
“你是想学呢?还是想让我给你钩双鞋。常见你送孩子经过这里,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我给你免费钩双鞋子吧。”她笑笑,根本就没提钱的事。我发现她摊前经常坐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吃的,都是脏兮兮的垃圾食品。想她生活这么艰苦,竟然大度到白给我钩鞋。
“我想自己钩,你可以给我些指导吗?”
“好。你到南街毛线铺称来二俩毛线我教你。”
“谢谢大姐。我这就去买,没鞋底怎么办?”
“我这里有啊!”她依然笑呵呵地。
谢过大姐,我抽身去了趟南市场。
县城本来就不大,我用了半个钟头的来回就把毛线给买回来了。
回到路摊大姐身边,我举着毛线团又犯难了,愣了一下,笑得前合后仰。
“怎么啦?”大姐闻声问道。
“忘了买钩针啦。”我窃笑。
“我这有啊。要几根?”她抖开一方布袋子,里面闪闪发亮的塑料铁头钩针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我止住了笑,眼前一亮,“你什么都有啊!”
“其实我毛线都有,就怕你信不过。”
我俩只耳朵被墙内孩子们的打闹声和聚焦在城市上空的噪音震得木愣愣的,后来干脆充耳不闻了。抖开一把毛线圈开始缠毛线团。头顶的阳光越来越炙热。绕好线团脑门上有了不少汗泽,目光对着鞋底自语:“这个要怎么钩啊?”
“我教你!”大姐二话不说搁下手里的活,一针一线地教我,教我怎么减加针,收针。
“看好了,这个要这么绕,针要握平……”为了教我,大姐搭上了不少的功夫,直到午饭时总算教会了我这个笨学生,居然夸我心灵呢。
“我请你吃饭。”见她收摊我由衷地说。
“不了。我家里还有人,得回家做饭去。”她起身,把所有的东西统统抱到墙根的一辆三轮车上,进幼儿园找来掉鼻涕的小男孩。她说那男孩是自己的外孙,大闺女十八岁时生的,从生下来就一直跟着自己。
“我听别人叫你小陈是吧?小陈再见!”她拍拍男孩身上的尘土把他抱上车扬长而去。
目送大姐离去,我也收了手中的活。因为时间真的不早了,再说了,我也得回家吃饭。路上摸摸俩只烧得通红的耳朵想,俩个老的到现在也见不着我的面指不定又在背后骂我什么呢。定了定身,背着太阳迈出步子……
路上尽是小学生。鼻子里嗅到的全是与砖路一墙之隔的左边屠宰场传来的臊腥臭味。右边是庄稼林.就在我承受着秋老虎毫无收敛的炙烤时。
“大师傅!不,陈姐!”
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我,熟悉的声音。
我转身,“是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芽芽幼儿园的舞蹈皇后吴莫愁。
“我上班路过这里。”
“你知不知道园长最后的落脚处?”我试探性地问。
“他在大水坑又办起了幼儿园。”
“哦,我说在本城压根就见不到他的面,原来他不在城里啊。那你呢,你怎么样,找到工作没?”
“帮朋友卖鞋呐。你呢,大师傅?”
“我还没有找到工作,不过有了打算。”
“哦,我还要赶时间,咱们以后再聊吧!”吴莫愁看了一眼手表脚底加快了步伐。
“真的,我还不知道你住哪?”我向远去的背影喊。
“神官巷!”
拐进自家的巷子,一群无聊闲居的女人依着墙角对一个无聊的话题说个没完。看到我怔了怔,“妹子,你送孩子才回来?”油老板婆娘问。
“怎么啦?”
“你婆婆刚刚还在这说起你呢。”
“她说我什么啦?”我的脸一下子吊了下来,眉头紧锁,脸涨得通红。
“以后没事回早点,你公公饿得不行了,还不去做饭?我们没老人啥时做啥时吃都可以。”纪检委书记婆娘悠哉悠哉地说。
我没啃气,耷拉着头默默地往自家大门前挪动。
一进大门就听到公公在院里骂娘。他大概也听到我回来的声音,骂声越来越粗野放肆。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是的,这个时候的自己总想发疯。公公在家就是个暴君,家庭施暴是他惯用的计量。不管谁惹了他,只要他不高兴,家里所有人都要遭殃。一个没文化,比婆婆更像女人的男人?!天呐,每次我心情好的时候,他们非要把我拉下十八层地狱不可!这就是几十年来我一直没有把这当成是自己家的原因。我一直记得,自己的家在遥远的地方,因为太远,又怕他变质,我把他安置在了梦里。梦里那对和蔼可亲的老父母,她们不时地对我微笑,直到把我的眼泪笑干为止。
我连家门都没进,直接从晾衣架上取下围裙套在身上冲进厨房。因为我不想听到他们骂我。
慢慢的,我听出来了,屋里面夹杂着舅舅不硬强的声音。难道他还在为表妹的事来求一个根本不关心他,也帮不到他只能令他受辱的姐夫吗?这个人怎么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婆婆也不跟他弟弟说说。我正觉纳闷呢,听见外面有了新动静,掀开帘子一瞧,原来是舅舅和婆婆,姐弟二人落魄地推开大门走了出来。
开饭时婆婆别别扭扭地领着舅舅回来。一问才知表妹当了坐台小姐,因为争风吃醋被人栽脏关进了监狱,而关押犯人的头目正好是婆婆和舅舅的亲外甥。因为舅舅家孩子不学好加上人穷没骨气,亲戚们根本就看不起不愿意帮助舅舅这家人。这次要不是婆婆跟着,他亲外甥怕连门都不给他开。
从外面回来的婆婆脸色忒难看。舅舅的手指头不住气地抖,连纸烟都拿捏不住。
“看见了吧?这次你信了吧?出了这种事没人愿意帮咱们,因为不光荣!”饭桌上,婆婆朝舅舅咬牙切齿地哼哼几句。
舅舅垂着双手俩眼直直地瞪着眼前的饭菜:“当年我们艾燕,为了给她娘治病把自己卖了……现在又为了供孩子上学……”舅舅在流泪。
“这不是理由!难道打工就不能供孩子上学吗?”婆婆出声,姊妹两掐了起来。
舅舅饭也不吃了,拿着包包站起要走。
“舅舅,吃了饭再走么。”我忙起身阻拦,企图拉他坐下。
“好外甥媳妇了别拦舅舅,舅舅这顿饭怕是咽不下去啦,你妹妹这会还在监狱里受苦呢。我这次来是想求当官的外甥们关照一下,监狱的生活不好过!没别的意思,我回去了……”
我看看婆婆,她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又看看公公,同样没有要挽留的意思。舅舅就这样带着失望拉开门迎着司空见惯的西北风走了。
我下午接儿子风沙比中午还大。经过大姐鞋摊时,见她还没有走,也没什么生意,一个人坐在那钩鞋。
“还不回吗?”。
“再等会。丫头们下午回家自己做饭吃,我不管。”她边说边赶活,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大姐家到底有几个小孩?”
“多了,三个丫头片片加上这一个。”
“姐夫是干什么的?一定也很忙吧?”
“他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骑摩托撞死的。刚买的新摩托,喝了点酒晚上出去一会儿就和大卡车撞了。”
感情姐夫是骑摩的啊。“大姐你今年多大?”
“45啦。”
“你还年轻,孩子们又小,为什么不再成个家?”
“成什么家?拉扯三个丫头片片谁乐意要你啊?这年头,各自连各自的都顾不过来谁愿意负担别人的?所以就不找么。”
“我好象从来没见过你家大丫头和二丫头。”
“老大在内蒙跟男朋友开饭馆,老二跟人跑了!”
“跑了?为什么?”
“我不同意!那小子是个骗子,什么手艺都不会净说漂亮话唬人。”
“那这个孩子……”
“是我那个不长心眼的大丫头的私生子。”
“可你也要做事啊!成天领着他多耽误事。”
“没办法!”
听到这我总算明白了,大姐一介女流之辈承受了这个家所有人的不幸。
“小陈,说了半天忘问你回家再钩鞋没有?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会了。”
“大姐我真学会了。小时候父亲曾教过我织袜子,有了这点底子再经你这么一调教就全明白了。就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我不要你报答,你给我蒸西红柿用的瓶子就行。三丫头同学送来一筐西红柿没地方放,蒸了慢慢吃。”
“没问题!我回家找齐了明一早送过来。”
“谢谢啊,给你添麻烦事。”
“不麻烦不麻烦,我家里的瓶瓶罐罐多着呢。”
“我只要葡萄糖瓶子,其他的不要,不想让你白跑一趟。”
“其他瓶子早扔了。都是自家人输液时用过的,绝对没传染病!你放心用吧,回去再好好煮一下消消毒。”
“嗯。”
隔天早晨,我端着满满一箱葡萄糖瓶子在鞋摊怎么找,怎么等也等不来大姐,问其他人都说不知道不认识。没办法,来都来了,只好打听她家住的地址,我一个人抱着沉甸甸的箱子七拐八拐踩了俩脚泥才找到她家的。
“啊呀小陈,你怎么来啦?”我挑开她家门帘,令睡觉的大姐大吃一惊。
“大姐是不是病了?”我见她一摇三晃地下地忙问。
“有点感冒,还有就是气不顺,被那个死丫头气得。”
“被哪个丫头气得?你家老二吗?”
“还有谁?学也不上了,半个月前被她哥哥不知拐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哎!你说这死丫头,愁死!我到什么地方去找她?!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当妈的-不称职啊!-前些天,我的一个老乡来访,我本想让他带上这死丫头到他那里找份工作干干,顺便让他替我管管。哎,没想到这死丫头头脑那么简单,三言俩语就跟他那个毒鬼哥哥跑了,还被人家给卖了!你说说……要不要人命!”
“他哥?你不是说你生的全是女孩吗?”
“她叔叔的儿子,昨天我才打听到这孩子吸毒。”
“那你没问问他到底把他妹妹卖到什么地方去啦?”
“他说他们一块出去是准备做生意的,没想到那丫头自己先走了。哎!”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脚步声,大姐家三丫头抱着一堆东西闯进来,包裹哗啦一声往睡觉的床上一放,转身舀起一瓢冷水站在脚地上叽里呱啦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嚷:“妈呀,渴死我了!”
“喝死你,死丫头!”她妈妈脑门心映着罐子扳的红坨坨强打起精神挨到窗底倒一杯热水给老三。
“你又抽什么风?哪来的这些东西?”她妈妈顺手捞起一根明晃晃的镀金项链在阳光下照着。
老三撇一下嘴,“买的。”
“你不是说到同学家住几天吗?怎么又干这去啦?”
“我不这么说你能让我去吗?我们这次去算运气好,刚赶上,货的质量不错,一拿到手就卖出去十几样小物件。”
老三边说边兴奋地手舞足蹈,从屁股后面的兜里摸出一沓乱糟糟的人民币神气活现地递给她妈妈,“给,这是本姑娘花你的路费钱请过目。过几天再还你本钱总可以了吧?”
“我以为家里进了小偷哩,原来是这死丫头!”她妈妈踢一脚地上的空布包恨得咬牙切齿。
“嘿嘿!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说不定我的第一桶金就从这里出!”老三瞅着手边一堆看上去象铁制的小玩意爱不释手自鸣得意地直哼哼。
“这死丫头,是吃错了药还是烧糊涂了?你做生意又不是一两次,哪次成功啦?”
我动了恻隐之心,站起来掏出自己仅有的十几块钱递上去,"大姐,帮我挑一对耳环吧。”
“你要这耳环干什么?又不好看。”
“我耳朵眼自打开就一直空着,搞不好哪天就长齐了。我怕自己眼力不好,你给我挑一对戴上。”我望着她。
老三怔怔地望着我。而后洗把脸出了门。
老三前脚出门后脚大姐唉声叹气地对我说:“看到没有?三个丫头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看我这命?”
“既然活得这么累,为什么不找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呢?哪怕是露水夫妻也好啊。”我一张嘴肚里的话就一股脑儿溜了出来,闭嘴就后悔了。
“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看到我的困境才这样想的。其实,大姐我年轻时候真有过那么一段恋情,那个人和我是一个村的,我那个时候人年轻长像也好,他追了我很多年,后来出现了我那死鬼丈夫。”
“你移情别恋啦?”
“小陈你听我说,这就叫姻缘,前世注定的。我那死鬼丈夫是你们这的人,很有本事,对我也好,可惜寿命不长。我要不看在他活着时对我好的份上早走了。后来那个人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现在的状况,这不,拿着九万块钱昨天大老远的跑来找到我家,硬要把钱借给我。你说他也是有家室的人,我能要吗?我说我不要你拿回去,咱们个过各的日月光景,当初我既然没选择你,这会落难了也不会赖着你。他哭了---------我也哭。他说当初我嫁给他就好了,我说你我说了都不算啊,这是命!那天,我们俩在车站你送我我送你,走了很长的路,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心也就空了,踏实啦。你说这人心是怎么长的?甜的时候不想甜的事,落难的时候特别多心,总觉得这日子过得不如别人,没脸见人。哎!”
我说:“又不是你的错,世事难料。”
“是啊,总觉得象做梦,一天天地活着,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小陈你说这人活着干啥?为啥活着?我最近老是梦见那个死鬼,他摸着我的头搂着我的腰暖暖地,外面风再大我也不觉着冷……”我泪眼模糊忙扭头假装望着窗外。
告别大姐跨出门槛,发现外面天阴了,昏昏噩噩的世界里,听得那风儿在耳畔呜呜咽咽地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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