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8-5-31 20:38 编辑
1990年那年正月初三,我在张新闺房镜子里发现一个锦绣少年。他那么俊朗,几乎惊到我了。我问张新这是谁,张新头也不抬啃着苹果,有句话裹着果汁从嘴里的苹果渣里挤出来———臭不要脸。
张新那时候头发很短,两把小刷子揪在后面,不像后来嫁给我之后有个狐狸尾样但被叫做马尾的松散发辫。她那时候的眼睛清澈透明,对视一眼比念诵十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更让人心旷神怡。她或许这辈子必须让我遇见,喜悦得见,烦忧得见,皱眉得见,笑靥得见。
她那天有句话很深刻,话语忧伤,却成为后来我俩办理大内密事时候必说的床帷密语——有没有红脸萝卜哦。
她哥要结婚,正月十六办席,缺东西不多但不好办,比如红萝卜。打春之后,萝卜注定是要糠心的,没人会留着红萝卜等着糠心,早早就在春节前集市上倾销掉了。
我有两个问题,节前怎么不储备呢。
张新说,储备了,大厨来检查食材储备时候给扔掉了,说,这哪是红萝卜,简直就是红萝卜。
第二个问题,没红萝卜就做不成筵席了吗。
张新说,十八碗菜肴,十二碗离不开红萝卜。
我说,我给你哥找个大厨吧,不用红萝卜,多买两只羊就行。
张新低下头说,我给我爸说你潜力无穷,我爸根本不搭理我,你说咱们说话有用吗。
我说,那就去找红萝卜。
她突然惊慌说道 : 从后门走,我爸回来了。
我落荒而逃,从张新家规规矩矩的大院后门。
我就想,山笋河藕都弄了,红萝卜挡不住我。或许搂住张新的障碍还有很多,但先拿下红萝卜再说。
我不算个孤陋寡闻的人,但奔忙多天才明白红萝卜真的不好弄。后来我牵着女儿的手在菜市场溜达,遇见太多的堆砌很高的红脸萝卜摊位,想起当初寻觅红脸萝卜的挫折,忍不住和张新说,你看,红萝卜。
张新擓着菜篮子说,红萝卜,怎么了?
张新很浪漫的马尾辫摇来晃去,她显然已经忘了。
那年,时间在心里滴答的声音很响亮,我终于在黄河岸边一个人家的地里发现了粗壮红萝卜,都还顶着萝卜缨子。那心情就像一路奔波的猴子远远看见大雷音寺一样,自个在心里翻几个后空翻是有的。
但那个人家说什么也不卖,陪着我去的村长说了很多道理,那家男人就是不开口,说什么也不行。我那天有一会精神恍惚,这都什么呀,不就是一点红萝卜嘛,至于如此艰难竭蹶。由此想想和张新的相恋路程,想想乡长前面这个副字,跳进黄河洗刷一下自己可以吗。
后来,那家男人额头的痣让我又看见了,他笑得很虔诚。我看了看他拿的救济申请书犹豫半天但仍然签了字。他要走没走那时候,我问他儿媳妇娶进门了吗。他摇摇头。我说可惜那一地红萝卜了。他不明白我为何这样说,所以有些发愣。我掏出五十块钱给他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都不容易。
我并非爱心泛滥,那年村长和我趁天黑偷了他家一篮子红萝卜,稍微补偿一下。
我不知道红萝卜是不是满足了大厨挑剔的眼光,但我知道张新嫂子娘家人送新媳妇来吃筵席都没说什么,没说好但也没挑毛病。
红萝卜的及时储备大概又让张新给她爸说了不少话,很难说是不是管用但少了一个阻碍是真的。那时候或许仍有太多阻碍我去搂住张新,但看见一只小乌龟盯着秤砣发狠,我顿时泪如雨下。
后来洞房花烛,我和张新说了红萝卜,张新说我不要脸。她大概理解错了,以为我说粗鲁话。她或许忘了我艰难寻觅红萝卜的初心,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女人最好不清楚不知道,这才是男人心吧。
红萝卜在巨大菜市场欢乐地存在,但谁能想过它在某些时候是多么的艰难,又有谁会梦到自己变成一个红萝卜留在这人世间,不糠心而且时不时脸红呢。艰难寻觅红脸萝卜,我相信我不是唯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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