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从我的家旁静静流过,从我母校的校舍和操场旁静静流过,从我童年的时光中静静流过。
确切地说,它不是一条河,或者说它不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河,它是人工挖掘的引水渠,但因为水流湍急,人们还是叫它河。而在它不远处的真正的河大家称之为老河,它则取代了老河原来的名字。
河的上游是群山,山里和山外都有水库,那是它的源头它的发祥地,河绕过一座座山流过一个个水库,从细细的小溪一点一点变深变宽,再经过最后水库闸门的调控流入这条新河,河水便绿得更加清清亮亮了,像流动着一河的翡翠。
夏天上学的时候,男孩子们最渴望的莫过于下河游泳了,虽然学校规定严禁下河洗澡,但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就有忍受不了河水巨大诱惑的男孩偷偷地下河过把瘾,常常有多事的女生悄悄向老师打小报告,于是下午刚刚上课时便常有老师来检查,手段简单而原始:老师只需用指甲在“下河嫌疑人”的胳膊上轻轻一划,凡是才下过河的人胳膊上会立刻出现一条醒目的白印,与晒黑的皮肤成最鲜明的对比,受检查的男孩刚刚还信誓旦旦地指天地为赌,现在却立马垂头丧气地听凭老师发落。
最反对孩子们下河游泳的不仅仅是学校的老师,还有他们的家长。因为新河流经学校后,在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水闸,水闸因为较大的落差而形成了一个湍急的“水簸箕”,靠近上游方向的水突然向下砸去,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水面上是一个个漩涡,在河里游泳的人只要离水簸箕近了,水的巨大冲击力会带着你一直向下并猛地将你摔向闸门,这时你就必死无疑!水簸箕在我的记忆中就如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一样恐怖,而河与学校操场只有一条不宽的马路隔开,水簸箕离操场也就一百多米。
男孩们为了与河水亲密接触可没少费脑筋,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是为了保护学校的“公物”不受损失。因此体育课上便常常有男生“失脚”将学校的足球踢入河中,马上便有五、六个或十来个男生奋不顾身地跳入河中去抢救足球。当然拿到球后他们还要假装费力地从河对面爬上岸,然后再向上游走一段后悠哉游哉地游回来,当然就有半节课的时间变成了游泳课。开始时这个见义勇为的行动备受老师的高度表扬,但使用频率一高,这小小的伎俩就被老师识破了,老师就有针对性地做出决定,凡是再有将球踢入河中者一律不得下河打捞,听任足球被水冲走,由家长负责照价赔偿。从此,男孩们再也不曾“失脚”过。
人们为了交通方便,在河上架了一座吊桥,这里成了男孩们的乐园。吊桥位于学校上游一点的地方,夏天最热的时候,许多男孩都很喜欢走到吊桥中央的位置纵身跃入河中,再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游上一两多米,只要一过学校操场的位置便赶紧上岸,因为那里距离水簸箕就比较近了,再向前会有危险。还有一些水性好的孩子从桥上飞身跃下后不急着露头,而是在水中潜泳一段,然后在人们惊讶和焦急的期待中冒出头来,让女孩子们大大佩服一番。当然这样的举动不是所有男孩子都能做到的,那是一些特别勇敢的孩子们的杰作。
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同学与我家住得很近,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炎热夏日中的河带给她的家人的痛楚。那是晴朗的午后,我们坐在葡萄架下乘凉,一个孩子惊慌地跑来说出事了,紧跟着便看到许多人向河边跑去。我们也随着人群跑着,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一定是谁家的孩子被淹着了。
猛然间我看到她的妈妈也向河边去,然而她不是在跑而是在爬,那种手脚并用地爬,那一幕带给我心灵的震撼是何等强烈啊,仿佛有一把刀子直接插入般地疼痛,那一刻我的心一直地往下沉、往下沉,直觉让我知道一定是她家的孩子,我迅速拉住同学的手,好像怕她也会消失,这时我听到她的妈妈不停地呼喊着她孩子的名字,那是她家六个孩子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我的脚一下子被钉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动步子。几位好心的邻居赶来搀扶起她的妈妈一同赶往河边。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男孩的尸体才被起来救援的海军战士打捞上来,战士们是排成一排踩着水一点点地搜索才找到他的。原来这个读五年级的男孩子才刚刚学会游泳不久,为了向其他孩子证实他和他当警察的父亲一样勇敢,咬着牙从吊桥上跳了下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一去就让他的家人陷入了一场灾难。
当一切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后,河水依然静静地流着,依然像一河流动着翡翠,我常常想起老人们的话:这条河每年都要夺走几条人命,大部分是男孩子,而且都是会游泳的孩子。
一年一年的时光流逝中,这条河陪我度过了童年,河边发生过许多让我回味无穷的往事,也有让我无法忘却的灾难与痛苦。如今的河因为气候的干燥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水面迅速降低到无法流动的位置,只有偶尔大雨后才会从上游泻下较多的雨水,平时都是死气沉沉的,由于少了流动,水中大量繁殖着水藻,水的颜色也就成了暗绿色,再也不会有人下河游泳了,当然不会发生溺水而亡的灾难,然而河也失去了生命力一样无精打彩了。
这还是我记忆中的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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