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18-9-11 09:39 编辑
甘素素是听着蝉鸣醒来的。弟弟己经下楼,和小姑的孩子在外面玩闹。昨晚进门,他就看见大伯客厅的燕子窝,两只燕子立在窝边,兴奋地拿了竹杆要把窝戳下来,被拦住。往常冬天回来,只看得到墙边的空巢和地上斑驳的粪痕。楼梯间的鸡窝也是他关心的地方,看母鸡下蛋是神奇的事。
晚上天黑,这会才看清,橱房前的小菜地,丝瓜藤沿篱笆绕了一整圈。一串串黄花立得老高,惹来蜜蜂瓢虫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虫子,婆婆说那是公花,光长个不结瓜。园里桔树己经挂果,透着一股酸涩味。一畦茄子,半方韭菜,朝天椒红绿的小手指向天伸着。甘素素绕篱笆转了一圈,小二跟来,把一条最大的老丝瓜摘了,要奶奶炒着吃。公公在旁边笑骂,小杂种,老子的种丝瓜。丝瓜藤间杂了一根冬瓜藤,透着白粉的冬瓜躺在地上。她一直以为冬瓜是冬天成熟,拿公公的话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见他们回来,邻居送来一兜新掰的玉米。饭间,吴京京说只想吃家里的蔬菜。公公还是一天一往市场跑,冰箱塞得挪不出一点空位。他想了三天的油榨冬瓜,直到走也没吃上。
瘦弱的公公,饭碗还是以前那个象盆一样的汤海碗。吴京京问,这么大碗能吃完吗,医生不是说要少吃多餐?拿小碗吃多少都感觉不饱,老人家象做错事的孩子,低低应答。甘素素见公公右膝盖下缠着一条草绳,很是不解,他说缠着舒服些,不然会肿。
吴京京和甘素素私下交流这些细节,心照不宣。公公的病,除他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知道全胃切除是不可行之行,不知道隔段时间去医院打白蛋白是缓兵之计,不知道日渐消瘦是一种恶性病菌正吞噬自己。所以对自己仍然乐观,他身体一向很好。在深圳手术时,医生说了,最多可顶一年。时间那么宝贵又那么可恶。吃着老家的饭菜,吴京京总爱在甘素素面前唠叨,最后一次了,看啦,明年就吃不到了。她觉得他就象一头牛,注视着瘦弱的父亲慢慢倒下,眼里没有泪水,却不胜凄凉。
毕竟是七月,风一停温度就上来了。吴京京订了空调。公公婆婆一致否定,你们在家还睡两晚,太浪费。我们走了你们不可以用啊,他顶道。
照例去了田野,吴京京拿一根长竹杆,带领他们,去离家最远的那块地打莲蓬。那是一块好地,吴京京小时,常给在地里忙的父母送茶水。两年前,由队里出面集体承包给人挖了渔池,有的地方种了藕。那个黄昏,火烧云把泥路和田野镀得金黄,家在夕阳的背景里一片黛青。热气从地面往上腾,草尖扎在腿上微微的疼,不时有蜢蚱小虫和一种泥色小蛙从脚边跳起。甘素素走在最后,她似乎对这片土地怀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尽管只每年回家随吴京京在这里走一圈,那些沟沟坎坎,那些记忆趣事,早己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寸寸移植成活在她的身体。打莲蓬,不过是借机寻找不复重来的念想。
走完亲戚去看小姑正在装修的新房,婆婆也一起去了。小姑在隔壁镇,他们打算在她同一小区买套房。公公走后,婆婆一个人的日子可以想见。大哥大嫂和老人象冤家,要他们照顾不可能。吴京京离得远,也只妹妹可以依靠。婆婆不乐意,她想在老家建房,前庭后院,要什么自己种。她甚至提议吴京京在那块有争议的台上建,他没有同意。
吴京京去市里帮公公买白蛋白,与朋友吃饭,说起买房之事。朋友极力赞成,那个陈家台,就你们一家独姓,邻居之间你计算他算计,老大又不给力,有什么好挂念的。老人家与妹妹一起有个照应,你们出点生活费,轻轻松松。吴京京口里嗯着,心里其实明白母亲,一位农民对土地的依赖,一位老人对生活一辈子的家乡的眷恋,是无法计量的。
临走,婆婆拿出一包晒干的独蒜让带去深圳。吴京京毫不犹豫地接了放进行礼箱,甘素素仿佛又听见他说,看啊,最后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