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很瘦且高,还长了一口龅牙,头发黑中夹杂一点白,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随随便便地披在身上,在黑板前板书时,右肩膀上一边的衣服往往会掉下来,另一边悬挂在左边肩膀上。何老师不去管这件即将掉到地上的外套,依然边说边写,直到衣服彻底掉到地上--------这是我现在回忆中何老师的样子,我现在坐在办公室想起何老师,距离我印象中的他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何老师是我小学三年级的老师,他是全科老师,我们这个三年级就他这么一个老师,数学、语文、自然、音乐、美术、体育等等课程都是他一个人教。不管是办公室还是教室,都没有课程表,一节课下来,何老师随口一句,下一节科我们上体育,于是,教室里一片欢腾声一直延续到教室外的操场上;如果他嘴里再随意地说,下一节课是数学,那小朋友们就像死猪一样,一阵“哼哼”,以此表达心中的不满。
我其实不太喜欢何老师,他有一点凶,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粗暴。何老师最见不得迟到的人,要是哪个同学迟到了,这一整天就别想坐着上课,教室后面站着。这是最厉害的处罚,哪怕是男同学不喜欢的语文课,站着打瞌睡那也是不能尽兴的。当然,上什么课随意,处罚到什么时候也是很随意的,没有明确规定,有时站两节课,有时一上午,有时候就是一整天了。
同学们都很喜欢上体育课,何老师也喜欢。体育课,对于我们来说是开放式的一节课,何老师不会授课,也自然没有什么第几套广播体操了,哪怕是体育老师嘴里常含的哨子也没有一个。体育课,何老师就坐在办公室门前的小凳子上,凳子太矮了,他又太高了,我从台阶下的操场上往上看何老师,就看见他弯起腰,左手拿着一只烟举到嘴边三四寸左右的距离,右手伸过并着的双膝放到左腋窝下,就那么弯着腰笑眯眯地看着台阶下一群活蹦乱跳的娃儿们。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们的体育课是多么快乐啊,跳皮筋哪怕是跳到头顶的那一级,我们的小脚丫也是够得到的。我忘记男同学们在干什么了,只知道随便玩什么,都是自由的选择,不会有现在的掷铅球,蛙式跳,围圈跑什么的。
三年级前,我的名字不是现在这个名字,是三个字,中间还有一个“丽”字,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很突然地讨厌起这个“丽”了。秋季开学,何老师给我们报名。我个子太矮,爬到办公桌边上的木椅上,双手撑着桌面,对何老师说,我要换名字。何老师抬头看我一眼,一脸都是笑意,问我,那换什么名字啊。我说,还不知道,就是要换一个名字。何老师停下笔,虽然也是笑着的,但是很认真地递给我一本新华字典,说,那你自己翻翻,喜欢哪个字。幸好啊,我早已经在家里学会翻新华字典了,知道怎么翻。
其实我心里也没想好要换什么名字,于是就先看字,看见有喜欢的字了,再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凭着感觉,如果字好看,意思也好,就作为备选。我心里还是有一个标准的,名字不能像我母亲一样三个字,名字里也不能像别的同学那样有“丽”啊“芳”啊“花”这些字眼,我的名字不能和他们一样。
何老师每给一个同学报完一个名,就扭头看我一眼,问,选好了没有啊?我头也不抬,右手食指蘸着口水继续哗啦哗啦地翻,说,再等等。
就这样,班上的同学快走得差不多了,我终于选好了现在这个字,和我的姓一起组合成新的名字,两个字的。我把字典递给何老师,指着这个字说,就是这个。
何老师继续笑着,用我的新名字给我报了名,他没有评价这个名字取得好不好,只是笑了又笑。
等我心满意足地走出何老师的办公室,我看见我父亲也把他班上的学生名报完了,然后理直气壮地向他宣布,我,换名字啦!
等我趾高气扬地推开学校的铁门走出去时,我听到了何老师和父亲一起发出的哈哈大笑。
何老师就教了我一年,实话说,我现在不知道他交给了我一些什么,但是,每每说起老师,我就会想起他来,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何老师早已退休了,据我父亲说,现在帮着儿子带带孙子。
我问,何老师还是那么瘦吧?
父亲说,还是那样瘦,只是头发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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