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到如今已经流传了半个世纪的《斯卡保罗集市》时,我以为歌曲的名字叫《毕业生》。 那是在我高考前夕的一个下午,洛阳市涧西区拖二中北侧教学楼三楼最西头、走廊南侧的那个教室——我独自站在高三二班的教室里,望着窗外,听着学校的广播里放着这首歌。 (一) 如果可以借着月光宝盒一类的东西走进高考前我们班的教室,你的第一反应可能是退回到教室门外,确认一下这确实是个教室、而不是堆放课桌和板凳的杂物间。 因为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教室里的课桌和座位很乱——由于每天老师已经不咋讲课、而只是那些堆积如山的各种卷子和纷至沓来的“据说”最新版模拟题集,所以整个教室除了在前面四五排座位依然保持着过去的秩序,后面的大半个教室完全属于每个人“想坐哪儿就坐哪儿”的野生状态。 于是,课桌和座位呈现出两类比较明显的自由聚集区—— 第一类“聚集区”是位于每个吊扇的底下,这在炎热的七月很容易理解…… 第二类“聚集区”只有一个——就是在教室“后五分之一”、挨着后门的区域,聚集了好几张课桌,在讨论足球。 讨论足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都很不幸地适逢在这一年高考——1994。 虽然我们当时还并不知道“1994”年这个伟大的年份在电影等等领域对于全人类的伟大意义,但是尽人皆知的是——在美国的世界杯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我们“扎堆”的原因也应该部分归咎于那个绝大多数人家里连电话(座机)都还没有、所以说“还扯什么手机和微信?”的年代,当时信息交流的主要方式很简单——人,也就是我们之间最原始的“从口条到耳脆”。
最早坐在那个足球讨论区的,除了作为阿根廷粉丝的我,还有作为荷兰粉丝的小晋和王晖、回家看体育新闻极为方便的吴三儿(和学校一墙之隔),还有“虽然看球不多、但是踢球必到”的行动派球迷胡磊、以及“奏是喜欢这个热闹劲儿”的几位非典型球迷。 在教室座位打乱之前,我的同桌是张堃。他是英格兰粉丝,但是英格兰“众望所归”地在预选赛就被淘汰了,所以他犹豫了好几天才耐不住寂寞地搬着桌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来投靠“组织”…… 他一坐进来,就对我们“噗噗楚楚”解释了一通——“我为啥坐过来吧,一是不过来喷喷世界杯、到时候又考不好的话找不到借口可丢人……二是我发现荷兰踢得可不赖啊,我准备喜欢荷兰了!” 作为老牌儿荷兰球迷的王晖可能对这种见异思迁的行为比较不屑,于是带着一脸“急着做卷子、出于礼貌又不得不听完”的表情,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顺势又把手上一张也不知道做完没做完的卷子翻了个面儿,一边用手指转着圆珠笔、一边鄙视地白了张堃一眼说道—— “你看有人问你没?俺们都正忙着学习嘞!”
孙波同志本来是要坐过来的,但是就在高考前出现了一次大型翻车事故—— 由于家离学校很近,有一次孙波他爸晚上来到校园,本打算的是小心翼翼地推开教室后门、静静地看一眼晚上九点多还在教室里埋头苦读的儿子,结果最终画面是老人家气势汹汹从门户大开的教室后门阔步走来、从一大堆脸上贴满纸条正在打牌的人丛中比如今扶贫还要“精准”地揪着孙波的耳朵把他拎回了家…… 孙波为了杜绝这类重大安全事故的再次发生,于是坚持坐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继续为整个教室保持着队形。
在距离高考还有半个多月的时候,世界杯已经开打了,教室里“乱”的就不只是桌椅板凳了,而是波及小半个教室的人心—— 那一段时间,教室后面这个“世界杯”区域,每天都在热议着近期体坛周报上的各种消息,每当谁“花血本”买了一本装帧精美的世界杯专刊画报、或者吴三儿从家里风尘仆仆地带来体育新闻里最新的消息和比赛结果(甚至进球画面的“口述”)时,教室后面这个区域简直就象是蛤蟆炸了坑一样,一下子就人头攒动、布朗运动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在前排坐着的孙波都会赶过来聆听一番、然后再和我们一起热议一下。他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顺手带上一张卷子——他的安全意识之高,让我们觉得孙老爷子现在是不是已经请假在家、随时都会出现在教室后门了。
而随着赛程进展、阿根廷队在对希腊和尼日利亚的两场比赛中所展示的“狂野”已经让当时的我完全已经没心思高考了…… 那两场比赛的时间特别巧——我爸那时候只是自己承包了一个厂里的发电机和配件销售门市部、所以原本是常年都不需要值班的。但是那年夏天他的门市部门口突然多了个啤酒摊儿,作为门市部承包人的他就只好亲力亲为地去门市部“带头”值了几天班。
于是,那两天阿根廷比赛的时候,我都找了借口和我妈换了卧室(高中期间电视机从客厅挪到了父母那个卧室)。然后每次我都先要用毛巾被把卧室门的边边角角都盖严实、确保门缝不透光,然后还要用床单和褥子把父母卧室里正对着我那个卧室阳台的窗户全方位地捂个严实……
阿根廷前两场比赛的过程就不多说了,我只能说,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我再回忆起来那两场比赛的画面和细节,依然觉得每一寸草坪上都在炸裂喷薄着狂野与激情,无论是飞扬的纸片、还是那狂舞的长发——现在依然能让二十多年后的我、一看到那些已然模糊的视频和动图就激动不已。 而在我整个人生中能够深入精神和感情层面的三个顶级球员——巴蒂斯图塔、卡尼吉亚和雷东多也完成了一次绝无仅有的同框出镜。 我就在挂满毛巾被和床单被褥的屋子里、大气不敢出地压抑着沸腾的激动和虔诚,目睹着生命中那些后来才知道有多么重要和难忘的镜头——那可能只是阿根廷在被我关注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最好的时光“之一”,但应该肯定是我一生中对足球最容易动感情的时光——没有之一。
那时候,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了高考这件事——每天只有无数次回忆前两场比赛的画面、在教室里激动地聊球、对下一场比赛的无限盼望与无边想象,即使眼睛看着各种试卷的时候,上面的字迹也都是模糊漂浮的,因为我的脑子也全是巴蒂斯图塔的暴力与狂野、卡尼吉亚的凄美与犀利、雷东多的高贵和优雅。
(二) 然而,阿根廷在7月3号的时候,突然被淘汰了…… 很多次回想起那个夏天,我都想说——我不知道如果压根没有世界杯的话,我能不能考上大学——但是如果阿根廷没有被淘汰,我是肯定考不上大学的。 阿根廷被淘汰的第二天早晨,我的世界杯已经结束了。当我面无表情地搬着桌子离开了教室后面那片区域时,我记得自己的肩头和背上被好几双手带着鼓励和安慰拍了几下。 那些拍着我肩膀和后背的手让我印象深刻,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总让我想起1990年世界杯决赛比赛结束后、颁奖仪式之前那个哭得象个孩子的马拉多纳,被作为对手的德国球员友好地拍了拍肩膀——我当然不是马拉多纳,我只是觉得这些在几个礼拜里因为喜爱的球队不同(甚至互为宿敌)而互相“挤兑”和“幸灾乐祸”的同学们,这时候拍着我的手就象那些拍着马拉多纳的德国手掌一样——让人感到融化一切的温暖。 、
伴着那些我背身离开时拍着我的几只手,我记不清是王晖还是小晋(或者是其他人)一改平时聊球时想尽办法互相嘲笑的玩笑语气、很认真地说了一声—— “没事儿,等以后毕业了、再好好坐一块儿看球!” 我搬着桌子坐到了教室前面的一个角落——那时候的我,好象一块儿格式化之后的硬盘、又象躺在手术台上打了全麻的躯体,不但整个人在“情绪”和“精神”范畴里已经完全是一片空白,并且丧失了对于外界的一切(甚至包括炎热)的感知。 从那以后屈指可数的几天,我的世界又回到了“高考”这件事——我很“安静”地发现,前几天那些卷子上已经被阿根廷的球衣搅动得模糊、游动、漂移的铅字,又一个一个在我的目光下重新清晰、确凿、准确地回到了卷子上,一字一个坑地回到那些题目里。 我之所以只是“安静”地发现,是因为那几天的我,已经没有诸如“高兴”等等这种用来描述人类情绪和感情的词汇概念。 高考前最后两天的下午,我们已经“自由”到了没有放学时间的状态——绝大部分同学都走的比较早,因为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变成了饮食、作息时间、以及不生病等问题,而且很多同学都要先回去睡一觉、晚上再适当开会儿夜车复习功课。 更不用说象王晖、小晋和涂涂妈这种家住西工区的同学们,更是都尽量早地坐公交车回家了。 所以,那两天到了快放学的时候,教室里就只剩下我自己了——跟几个月前就已经“看不进去书”的状态不同,我这两天在卷子上似乎总会有些新发现。 那天的我,就站在教室的窗户前,看着楼下其他年级的学生们在打扫着卫生、或者自由活动…… 我记得,在我曾经也是他们那些年级的年份里,每次看到高三的学生时,总在猜想——我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会不会被吓死,我该怎么活啊? 如今,我就站在楼上俯视着他们,却带着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平静——出奇的平静。 就在这时,学校的广播照例响起——在一个广播室认为不会再打扰谁学习的时间段。 然后,放的就是那首脍炙人口了几十年、我却第一次听到的《斯卡保罗集市》。播放这首歌之前,不知道是为了应景还是确实不知道,广播员只提到了这首歌是《毕业生》的主题曲。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以为这首由“保罗西蒙&加丰凯尔”创作的著名歌曲叫做“《毕业生》”——乃至于后来跟谁说、谁都说没听说过,在互联网上刚有MP3的时候用这三个字怎么也搜不到这首歌。
听着这首歌的时候,我觉得真好听……于是,就赶紧趁热回忆起广播员刚才说的“毕业生”三个字。想起这三个字,我的脑海里第一次闪现出这个世界里除了“高考”之外的另一件事—— 我们要毕业了。 于是,我就想起了前几天当我搬着桌子离开教室最后那块儿地方的时候,伴着那些拍打着我的手、从背后那一句话—— “等以后毕业了、再好好坐一块儿看球!” ——以当时的我来看,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不大可能、至少是非常难的。
(三) 很快,高考、毕业、录取、火车站告别,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地来到了—— 整个高考,我可以说是“出奇”的冷静——比如说,在“传统弱项”数学考试时,我临时决定采用“放弃最后大题、确保前面不丢分”这种高中三年都没想过的战术,在压根没见到最后两道大题的情况下考得似乎比平时还好一点儿。 如果不是那几天我整个人“情绪清零”的状态,这是不可想象的。 这让我对一件事深信不疑——阿根廷的出局,救了我。 很多年后,我才在《泰坦尼克》里找到一个很类似的比喻——小李子用自己的死,救了凯特温思丽特。
高考结束,平时沉溺于游戏厅、录像厅、租书点儿、台球厅这四大娱乐场所的同学们,已经完全无法被这些传统项目所满足,纷纷骑着自行车、勾肩搭背三三两两宛如社会青年一样时髦而无畏地打着赤膊、叼着过滤嘴儿,坐进了那些喝啤酒的地摊儿。 但是我们这种“生瓜蛋儿”并不受老板们的待见——在啤酒摊儿一年中挣钱的黄金季节,我们往往都是一去一大群人、但是又点不了几盘菜——然后又因为没啥别的娱乐项目,所以一坐就坐半天。 几年后,我在读王朔小说的时候中看到一句描述文艺青年“雅集”场所里有关房间布置的句子,原话大意是——“灯泡挂的地方,类似于公共厕所中恰好能够分别照耀男女两侧的位置”。 这句话让我直到如今还印象深刻——因为每次看着这句话,我就想起我们当时喝啤酒的一大群人,每次要占用三张桌子,然后每次“标配”的两盘凉菜都准确无误地“压”在三张桌子拼在一起之后所形成的那两条分界线上,因为狼多肉少的年月只有这两个位置才能算是“不偏不倚”、“公平合理”。 而伟大的1994年世界杯这时候还没有结束,我除了在涧西区的矿山厂俱乐部(电影院)这种“大型娱乐场所”观看过“超大屏幕”世界杯直播(比如瑞典vs罗马尼亚、德国vs保加利亚)之外,偶尔也和涧西区之外的同学一起去西工或者老城看球。 所以,高考前那句——“等以后毕业了、再好好坐一块儿看球!”、至少在1994年算是“没有难度”地实现了。
终生难忘的一次是我和李小晋去老城、我奶奶家看球,原因是——我奶奶耳朵不好,不怕吵,而且不是楼房,没有什么邻居。 当时,我俩在我奶奶家的堂屋里,铺了一个地铺——由于不是楼房,奶奶在“地上凉、不敢直接睡凉席!”的反复交代声中被我推搡着才回到了里屋。 那天晚上有两场比赛——意大利对西班牙,荷兰对巴西。 第一场由于不算太晚还好办,但是第二场实在难等,而且——我们没有闹钟。 然后,我在和小晋“包剪石头锤”的对决中输了,所以决定如下——第一场和第二场之间(大概45分钟),我值班。第二场中场休息(15分钟),小晋值班。 在第一场结束之后的四十五分钟里,不要说现在的手机了,连电视都是屏幕打上“请您欣赏”四个不会动的字、然后放各种音乐…… 然后我觉得音乐比较催眠,于是把声音关小了——于是,屋里就只有身旁小晋的呼噜声…… 就在我只差找两根棍儿撑着眼皮、而且每次一看表发现“表针居然没有动!”的漫长煎熬中,终于等来了荷兰对巴西的比赛。 整个上半场,我在“如释重负”的状态下,努力地看完了四十五分钟——在几次眼皮打架当中,偶尔发现小晋居然也在打盹儿…… 伴着上半场哨音的结束,我在“咣当”倒下之前拍了拍小金说“该你了啊!就十五分钟!” “嗯嗯,放心睡……”我听到了非常笃定的声音。 然后——然后,我就听到了鸟叫声…… 我看看外面已经大亮的天空,从背后看着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晋,拍了他一巴掌说——“你咋不叫我嘞?!” 没动——我那么大一巴掌居然都没拍醒这货…… 直到坐进位于大石桥的陈记驴肉汤馆里时,小晋还在那个“资讯不发达”的时代里一边给我递着筷子、一边安慰我说—— “没事儿,象这种高手对决,比分肯定奏是1:0,不会太精彩,说不定跟上半场一样谁都没进球最后踢点球——就算没看成、也没啥遗憾嘞!” 结果,最后在新闻里看到的结果3:2,下半场“噗噗楚楚”进了五个球、而且一个比一个精彩!
当时,小晋对后来几十年的世界局势做出了一个非常准确的预测—— “我觉得这事儿你能说我一辈子!” 世界杯结束,很快地——美好的时光就在啤酒、凉菜,街心花坛里的追逐打闹中“加速”着过去了,同学们就要各奔东西分道扬镳了。 由于我所在的军医大学开学比较早,所以我是第一个坐火车走的——也就有机会享受了大部分男同学去火车站送我的“待遇”。 当爸爸用特意带来的相机给我和同学们在火车站三三两两分别合了影、当火车开动的时候,我又想起那句——“等以后毕业了、再好好坐一块儿球!” 那一刻,我觉得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毕业了,就很难再相见了。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确实有些幼稚,但是在当时那个每家每户连电话都没有的年代,由于“科技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所以除了“每天来到教室”和“去他家楼下叫他”之外,我暂时还没想过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人还能怎么联络。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单位”和“分配”还分别是人们“存在”和“流动”的主要方式,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觉得谁能遇到谁还是一件“自主性”并不高的事——比如后来直到大学期间和涂涂妈书信来往的时候,我在前几年里都觉得如果我不能毕业分配回到家里的那座军队医院的话,我俩多半是要没有下文的。 当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的耳畔里隐约又响起了那首高考前学校广播里听到的《毕业生》(其实是《斯卡保罗集市》),在我眼里,那段忧伤而美妙的旋律其实才是这个夏天我更应该铭记的东西——因为世界杯结束了,高考也结束了。 那么,我和这些同学们是不是也要结束了?
那一年,我似乎有些忘了,除了高考和世界杯,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做了一次“毕业生”。 (四) 1998年世界杯的时候,高中同学们正在纷纷告别大学校园——而我因为医学院校的五年学制,所以是在借着跟别人调换站岗时间的机会、偷偷躲在宿舍楼一楼乒乓球室(上半场)和库房(下半场和加时)看完了那场“总觉得没踢几分钟就结束了!”的英阿大战。 我掐指一算,高中同班同学里有可能在一起看球的,估计就是张堃和王晖——理论上,顶多加一个和他俩在同一个学校的涂涂妈。
时间来到2002年的日韩世界杯——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参加工作,又都还没有结婚,除了孙波远赴杭州之外,大部分主力部队都又回到洛阳、在这座城市里度过着可能是一生中最为无忧无虑、纯粹快乐的时光。 这一届世界杯阿根廷队的第一场比赛,我是在王晖的精心准备下观看的。 虽然那是一个西工区的老式单元楼房,但是当时我一进屋还是差点没认出来——地上铺着覆盖面积堪比“榻榻米”的凉席,窗帘也是深色隔光(那届世界杯比赛很多在北京时间的白天),凉席两侧一边儿放着西瓜、一边儿放着冰镇啤酒和刷好的玻璃杯(难得的是他自己并不那么爱喝酒)。 那个下午,除了巴蒂斯图塔的零角度头球破门之外,我对王晖一句“忆苦思甜”的话印象很深—— “想想咱们高考那时候想看场球,哎呀——快难死了,跟做贼一样!所以现在必须咋着舒服咋着弄!” 他这句话,我觉得应该就是他为什么要准备得这么精心。 他的这句话,也在“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我——当时的我们有多么幸福。 之所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只要这种幸福还没有过去,我们就很难真正体会它究竟有多么幸福。
时间来到2006年世界杯——阿根廷队这次被淘汰的时候,我们是在张堃家看球。 那天,本来是我精心策划的一个系列活动—— 首先,我们首先购买了在洛阳这个城市“比较难得”的一场摇滚演唱会的门票——“怒放”。 然后,我们一起去吃烧烤喝啤酒——直到凌晨时分,我们到张堃家继续喝啤酒、然后观看阿根廷对德国的现场直播。 而且,对摇滚、啤酒、看球赛这些统统没那么大兴趣的涂涂妈(对烧烤还是有感情的),也会跟我们这些同班同学一起,全程参加整个活动——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 人算不如天算——那天的活动之前没多久,我就拿着一叠子“怒放”演唱会的门票去退钱——因为演唱会取消了。 那就直接赤裸裸地喝啤酒吃烧烤吧——所以说,我们变得只会吃喝不会文艺也都是因为造物弄人。 不过,胡磊在啤酒摊儿上说了一句很真实的话——“其实就该直接来吃烧烤,演唱会有啥看的,我反正就是冲着喝啤酒来嘞!”张堃和小晋纷纷站起来和胡磊碰杯表示致敬。 那天的球赛在张堃家看完——除了阿亚拉那个头球破门的一瞬间之外,我已经做好了对“被德国淘汰”这个阿根廷式宿命的充分思想准备。
2010年和2014年的世界杯,我是在北京观看的——他们几个应该都在家聚在一起吧,我猜。 时间来到2015年的春节,春节前后我们连续两次聚在一起吃涮羊肉——因为三月份我们一家三口要动身移民去加拿大了。 第二次吃完涮羊肉,就在我和涂涂妈拉扯着涂涂、与这些老同学告别的时候,遇到了一辆超长的平板车要在九都路和玻璃厂路的路口“调头”。 当时我们看到那辆缓缓驶向路口(并不是很宽)准备调头的平板车似乎是从未见过的长,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这可真不容易!”于是,就和很多路人一起站在路边驻足观看。 最终,在借用了慢车道、以及一位戴着安全帽手拿步话机的人指挥之下,那辆车还是在不可思议的几次辗转反侧之后,完成调头、扬眉吐气地开回了来时的方向。 在一起围观那辆车掉头的时候,我其实脑子里想的是刚才吃着涮羊肉喝着二锅头的时候、大家一句对每一个远行的人都会提起的话——“以后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一起踢球、一起看世界杯了……” 我心里的回答,其实就是刚才大家看到那辆平板车时说的那句话——“这可真不容易!” 不要说能不能回来一起看世界杯了,当时的我、就连会不会在加拿大一下飞机完全傻眼都没有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那天晚上,小晋和胡磊还有陈华(我和张堃原来的初中同学,是大家从高中直到现在的“班外球友”)是打车走的,而王晖和张堃据说为了健身和消化酒肉、坚持要一起走着回家。 当我看着他们纷纷离去、特别是我们坐上出租车以后很久(由于堵车)还能看见的那两个夜幕中有说有笑的“步行者”,我忽然觉得我们在那一刻、并不是什么上有老、下有小,发了福、有了家庭事业和中年危机的大人,而依然是一群好象“生瓜蛋儿”一样的“毕业生”。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由于我即将开始的是一种“地球”级别的远行,而今晚可能会是一场铭刻人生级别的“暂别”——放在这样大的时间和空间里面之后,我觉得我们的变化似乎也没有我们经常念叨的那么大。 那天晚上,还有一句话其实也让我在五年以后铭刻至今——“要是你在那边过得不好,觉得有希望想继续坚持也行、觉得没希望想回来也行,但是千万不要仅仅是为了面子而硬撑着不回来!”
这样一句话,我只能说——真是一辈子的兄弟才会说给你的话。 而且,也只有把你当成一辈子的兄弟的人、才愿意对你说的话…… 那天晚上,坐在出租车里,我的脑子里是《毕业生》里保罗西蒙和加丰凯尔的另一首名歌——Sound of Silence 。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斯卡保罗集市》其实只是《毕业生》里的名曲之一,而那天当我看着大家离开时、之所以想起的是带着轻快的Sound of Silence,也许是因为在我的脑海里,我们又变成了一群初生牛犊一般的生瓜蛋子。 (尾声) 时间来到了2018年世界杯——距离我们在一起经历世界杯的1994年,时间已经过去了1/4个世纪。 我从加拿大回到洛阳探亲的时候,三年前吃涮羊肉的原班人马又聚在了一起——这次我们先是踢球,然后又是去王晖家看球。 十六年过去了,王晖家已经换了地方,条件也更好了——而他为我们准备得也更加精心了。 提前准备好了冰镇啤酒和各种凉菜不说,还准备了一次性的毛巾和拖鞋、让我们每个人在踢完球一身臭汗之后冲了个澡。 虽然,由于移民的时间里每一天都不会那么“容易”和“平淡”地过去、所以我不会说“眨眼之间”——但是回到大家中间,感觉完全就象昨天才在一起见过面一样,连一句煽情和回忆都木有…… 二十多年过去了,多次演绎的你来我往与告别重逢,已经让那句话在我们中间应验——真正的朋友,不是什么都说,而是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不会感到一丝尴尬。
我们平静地象当年三张大桌子两个凉菜那样喝啤酒看球赛,只不过多了几个向媳妇汇报几点回家的电话……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信了24年前,他们拍着我的肩膀说的那句话——“等以后毕业了、再好好坐一块儿看球!” “好好坐在一起看球”——我觉得应该不过如此了。 其实,还有那句话——“要是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千万不要仅仅是为了面子而硬撑着不回来。” 我还是想说,要想听到这样一句猛一听不是祝福、但仔细一想会发现情深义重的话真的十分难得—— 首先,你要有感情这么深的人、才能想到这句话; 其次,别人还要跟你感情那么深、才会没有顾忌地跟你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其实在这三年里,我都对自己和别人提起了很多次——但是今天见到这五个人的原创团队,我却没有任何提起的意思。 因为——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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