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胡同口方四爷,早些年他爹是村里的大地主,斗地主分田地那会儿,他爹娘还有大哥、二哥、三哥都吃了枪子,轮到枪毙方四爷的时候,街坊邻居都求情,那时方四爷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也许是受了惊吓或刺激,记忆中他总是战战兢兢,没见他大声说过话。 我小的时候他的大女儿方大霞,就一溜邪风地在胡同里刮过,吓得我和弟弟吱哇乱叫地奔回家,关上门从大门缝里往外看她,她拍打着门啊啊啊的叫。我拿了棍子,母亲喊住了我,说:她不打人,那是想让你们和她玩。后来渐渐地我们知道方四爷不能生养,大霞和小霞都是抱养的。大霞亲妈怀着她的时候就和方四爷老婆说好了,生个女儿就不要了给方家。孩子生出来时是奇丑无比,想想长长就好看,不是说女大十八变吗?方四爷和四奶,一天天精心抚养,就期待丑小鸭变白天鹅了。可等方大霞走出家门时,街里乡村赶集上店路过的,无不吓一大跳,大多传言如此:哎呀!那谁家那闺女长得还不如孙悟空好看呢!方大霞只会叫“娘”和“啊”。方小霞双眼皮大眼睛长得十分喜人,也许是因了她姐姐的关系,我们也不和她玩。 转眼我们都长大了,去外地上学回家见到方四奶和大霞,她在那冲我惊喜地“啊啊啊”地叫,母亲说你答应她一声她是看见你亲。转眼我和小霞都结了婚有了孩子,生活的劳累和烦恼让我在25岁那年就觉得自己已经很苍老了,大霞还和小孩似地在那傻笑。方四爷一脸慈爱地说:别看这个样啊,心眼子一大包,可会哄人了。 那年秋天院子里的酸石榴还没熟透,母亲摘了六个大的,让我给方四爷送去,说:那老头子恐怕熬不过这几天了,听你四奶说有一大会子不能吃饭了,就想吃口酸石榴。几天后方四爷因肝癌死在了他那巴掌大的小院子里。家里唯一的劳力走了,方四奶没办法,去找大霞她亲妈商量着帮帮她们孤儿寡母的。大霞亲妈说:做人要讲良心,俺们怀着孩子时就说好是女孩你们要,那是俺们也不知道这孩子有病。这会儿你来要钱,你好意思吗?方四奶气得说不上话,就把大霞留在了他们家。第二天早晨四奶一开门,大霞站在门口,四奶搂过她来给她做饭吃,心疼地抹眼泪。 这次年前回家胡同口静悄悄的,我问母亲:方大霞呢?咋听不见动静了呢?母亲说:送回她亲妈那了,跑回来好几次,一个傻子竟也认识路!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最后一次邻居们从外面反锁了门,告诉方大霞说你娘去了大远处,再也不回来了。门口里,立春叔吓唬她说:别回来了,再回来就给你砸断腿了!方大霞“啊啊啊”的哭了好半天走了,从那后她再也没回来过。 方大霞从这里走了,结束了和周围人的这段缘分,傻子也会想念吧?也会梦回家园吧?也会梦到我们的冷漠和不屑吧? 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方大霞,再见到她时,我会摘下下我的红围巾,给她围上,给她买把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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