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即时间
烛火如豆,王道士淡淡说道:“王某以为,陈公早就该来了,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陈韬说道:“俗事烦身啊,哪得自由。。。你不想问问王琮和丹炉的去向么?”
昏暗的烛火下,陈韬注意到,王彦伯脸色微微一滞,目光却依然有光彩。终于,他叹息道:“陈公此时才到,阿琮和丹炉怕是不在这个世间了。”
陈韬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光就是时间,这是何意?”
王彦伯伸出手臂,把地上干草扫到一旁,露出一片黄土。他从草丛中检出一根枯枝,在地上重重点了一下,昏暗的烛火下,地上出现一个小坑。
王彦伯说道:“这个原点,就是现在,你我在这槛房之中,围烛夜话。可是此事是如何发生的呢?”陈韬不说话,道士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在上一个夜间,发生了鸡鸣案,虏贼凶狡,云州军民死伤惨重,财物损失甚多。”
他木枝一点,在原点左侧又画一点,继续说道:“然后今日早间,陈公出城查案,遇到了我的乡邻曹十二翁。”枯枝微点,原点左侧又出现一个小点。
陈韬盯着地面上的几个点,不太明白这牛鼻子在说什么,只得继续听。王彦伯说道:“然后曹十二翁把陈公带到了云水堂,王某平生第一次见到陈公,相谈甚欢。”
他又用树枝点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许在陈公来到云水堂之前,还遇到了事一、事二、事三,遇到了人一、人二、人三,都可能与王某有关。”枯枝疾点,原点左侧的小点聚成一团,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点阵。
陈韬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真人,你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王彦伯没有回答,目光依然看着地面,平静的说道:“所有这些事情加在一起,使陈公以为,王某与云州鸡鸣案有牵连。所以将王某当堂缉拿,拘禁于此,然后才有了现在的谈话。”他用树枝重重点在地面上,左侧点阵又增加了一点。
陈韬忍住骂人的冲动,继续看王彦伯的表演。
王彦伯的枯枝点第一个原点上,陈韬记得,这个点代表着现在。
他看到,王彦伯木枝划动,与左侧点阵之一相连,形成一条线。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以原点为心,不断和点阵连线。最终土地上出现了一个三角锥,顶点就是原点,圆锥内的点阵,就是过去所有事件的集合。
王彦伯指着圆锥说道:“因为过去的所有事情叠加,造成了现在你我在这槛房之中,围烛夜话。这就像一块石头,扔到水中,水波四散,只不过是相反的,是所有的水波汇集到一起,形成了现在这个时间点。”
沉吟了片刻,王彦伯继续说道:“假使现在,我任意招供,导致陈公明日抓捕了嫌犯一、二,无辜一、二,发生了事件一、事件二。”
他木枝快速点动,在原点右侧又形成了一个点阵,然后又开始与原点连线。于是在原点右侧,又出现了一个圆锥,标志着未来所有事件的集合。
两个圆锥,以原点相接,形成了一个沙漏模样。
陈韬目光灼热起来,他意识到,他面前这个人,不是一个大骗子,就是一个大智者。也许王道士正用最简单的语言,向他讲述一个最深奥的道理;也许这位王道士,正在给他挖一个幽黑的思维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陈韬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
王彦伯平静的声音又在槛房中响起:“因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一件事情,必然会产生相关联的第二,第三件事情,而第二、第三件事,又会产生更多的事。
这样,事件的集合,必然是一个圆锥体,起初是一,最终导致无穷大,所以这个圆锥不可能是闭合的。但我们无法画出无穷大,就只能截取一段,假设它是闭合的,就如昨日、现在和明日,关于你我之间发生的这件事情。
左侧这个圆锥,就是所有过去事件的集合,最终导致了现在。且称这个圆锥为兑锥,兑者,沼泽也,卑湿也,过往也。
右侧这个圆锥,是因为现在你我的谈话,导致即将发生的事情,也就是未来所有事件的集合,且称为艮锥,艮者,峰峦也,高扬也,未来也。现在这个点,是为原点,且称为坤点。坤者,大地也,母也,万物之始也。”
陈韬不由得说道:“明白了,这就是时间,过去,现在和将来,可这与光又有何关系呢?”
王彦伯树枝沿着兑锥和艮锥画了一道直线,正好穿过坤点,他说道:“假使兑锥的某一点,向未来的的某一点喊话,而艮锥能够听到,那么未来就会发生变化。
比如,今早在云水堂,陈公客而擒我,那时我对艮锥中一人高呼,你将因为我,被陈公所擒,快快逃吧。如此陈公就无法擒住那人,未来就会改变,是也不是?”
陈韬张大了口,良久才说道:“真人说笑了,这怎么可能?”
王彦伯笑道:“是不可能,但不能的原因何在?”
借着微弱的烛火,陈韬看着地上的两个圆锥,越看越玄妙,越看越有理。这两个奇怪的锥体,似乎有一种魔力,引来无数念头在他心头纠缠,搅成了一锅粥,让他头昏脑涨。
不知何时,灵台中一道电光闪过,他猛的抬起头,茫然的说道:“因为。。。声音太慢了,无法超过时间。”
王彦伯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黑须乱颤,还像个顽童一样挤着眼睛。
意识忽然回到心灵,陈韬看着王彦伯,有些羞愧的说道:“陈某愚鲁,让真人见笑了。”
王彦伯笑着摆摆手,一边说道:“不不不。。。一点不愚鲁,陈公心智过于常人。这个事情我想了10年才想明白,而陈公立时即悟,称得上是天纵聪明。”
陈韬低声说道:“还请真人赐教。”
王彦伯收了笑,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平静说道:“世上最快之物,就是光。公点燃烛火,槛房瞬间皆亮,即使在5里之外看到这片烛光,也与这里没有迟速之别。
但声音不同,同样的声音,在5里之外必有延迟,距离越远,延迟越大。
那么我们再假设,从艮锥某一点,通过坤点向兑锥某一点举火,那兑锥能不能看到来自未来的光呐?依然不能。
这就说明,即使疾速如光,也不能超越时间。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光速等于时间。若光即时间也,这意味着什么,陈公能想到么?”
陈韬无意识的拿起一根干草棍,捏在手指之间,慢慢折断,沉思着说道:“若有物快于光速,则兑锥与艮锥都会改变。”他忽然抬起头,面现恐惧之色,颤声说道:“这意味着时间大变样,就是。。。乾坤颠倒,时空位移。”
王琮的警告闪电般的出现在他心中,让陈韬控制不住的战栗起来,他颤声说道:“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王彦伯阴郁的说道:“陈公所言不错,但只要世上无物比光速更快,就会时空有序,如水流过,陈公还担心什么呐?”
陈韬从腰囊中摸出兽足拓片,放在黄土地上,昏暗的烛火下,那兽足显得诡异又阴森。他皱着眉头说道:“我担心的是,这股神异巨力。”
王彦伯瞟了一眼那拓片,平静的说道:“道生一,一生万物,圣人此言不假,因为我们目之所视,皆是万物。
但圣人还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就是说,道生万物之外,还生有目不能视,听而不闻,搏之不得之物,这些东西又是什么呐?”
陈韬向四周的虚空看了看,迷惑的摇摇头,低声说道:“莫非是黑暗不成?”
王彦伯平静的说道:“黑暗也是光,也是物,只不过光芒微弱而已。世上无绝对之黑暗,即使没有烛火,你仍然能看到我。哪怕无星无月,人目不视,百兽穿行密林,一些无碍,这就说明依然有光。”
陈韬沉思良久,不得要领,他长揖为礼,郑重说道:“还请真人指教。”
王彦伯说道:“除了万物之外,世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搏之不得的东西,就是力。比如陈公站在高楼之上,向下抛出一球,球悬而落地,是为引力。磁石相吸,雷鸣闪电,催房拔树,是为电磁力,世上之力,大多是电磁力。”
他从头上拔下玉簪,在大腿上用力摩擦了一阵,随手拿起一小片干草,凑到玉簪附近。干草无声的附在玉簪上,王彦伯松开了手,干草被吸附在玉簪上,久久不落。
司法参军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王彦伯平静的说道:“这就是电磁力,当电磁力大于大地引力,干草就被吸附在玉簪上。”
停了一会,干草倏然飘落,王彦伯继续说道:“当引力大于电磁力,干草就从玉簪脱落,被吸附于大地之上。”
在陈韬惊异的目光注视下,王彦伯把玉簪重新插回发髻,一边说道:“虽说世上无物比光速更快,但如果有巨力作用于光,则光就会发生曲折变形。”
王彦伯忽然探出身,向烛火猛吹了一口气。烛火猛然摇曳,终于寂灭,槛房陷入一片黑暗,陈韬一惊,右手猛的按到了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