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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争从一楼福伯搬离开始。参赛选手为三楼刚退休的大学吴教授,另一方是五楼商人马长发的寡母刘爱花。吴教授推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解释:
“老福伯在的时候,我就和他商量好借这块地方种花。上周五播的种子,现在才过两天,你让我怎么证明呢?对了,我手机上有买种子的记录。”吴教授点开淘宝,把手机递给刘爱花。
没想到平日笑容可掬的刘爱花毫不退缩,她提高嗓门:“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呀?这地方我开春就来锄过草夯过土,不然这地能有这么干净?土能有这么松软?你让开,我还答应了皓皓种一只大西瓜!”
“阿姨,你要讲道理——”
“谁是你阿姨?”刘爱花气得唇白脸绿,“我儿子叫给他搞卫生的钟点工阿姨,你这是侮辱我!”
刘爱花接着嚷:“如果地是你的,你喊它一声试试?看它会不会答应你?”
“那你喊它试试?”
种子都才播下不久,集体缄默。两人的争执终于惊动物管,在邻居们的劝说下双方不欢而散。刘爱花回家生闷气,皓皓蹬蹬地跑来摇她的衣袖:“奶奶奶奶,我的西瓜要什么时候才能结啊?”
皓皓是刘爱花的心头肉。离婚后的马长发忙事业,平时皓皓基本都跟着刘爱花,一老一小相互陪伴和监督。周末马长发来,皓皓噘着小嘴告状:“爸爸,奶奶又不听话了。你让她每天喝蛋白粉,她没喝!”马长发抱过虎头虎脑的儿子,品尝着老母亲制作的新鲜佳肴,全身的疲乏一扫而空。
刘爱花不想住别墅。那地方邻里之间隔得远,见面少且生疏。别墅太大,走来走去只听见自己被放大的脚步声,怪瘆人。她宁可呆在老房子,和相熟的邻居聊聊天:什么天气、菜价、孩子……享受日子的丰盈与轻快。在刘爱花的记忆中,吴教授搬到小区也才三五年功夫,她比较内向,但斯文有礼,还帮着照顾过皓皓,称得上邻里和睦。现在竟然如此霸道。为着皓皓的大西瓜,说什么也不能退缩,哼!
那边吴教授气得两眼发昏。自己早和福伯打过招呼,福伯说这块地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搬走以后你接着照管吧。若非女儿生产需要照顾,她哪里会离开三个月呢?就在这三个月内事情起了变数。
吴教授独居。丈夫早逝,女儿在加州念的大学,压根没打算回来,毕业工作成家生孩子一气呵成。吴教授去照顾完三个月,实在不习惯彼岸生活就飞回来了。这个刘爱花简直就是趁人不备占地为王。
吴教授向女儿电话诉苦:“怎么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呢?先来后到她不懂,还要倒打一耙含血喷人。别看她笑嘻嘻的,想不到口蜜腹剑,叫她阿姨怎么了,阿姨是尊称。”
生气的吴教授四字成语信手拈来,不管用得对不对,也完全没想过女儿根本没见过刘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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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吴两人结了怨。同幢单元楼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昂首挺胸鼻孔朝天,一个目不斜视正襟前行,苦了懂事的皓皓。时有狭路相逢,皓皓咬着手指想打声招呼,被刘爱花的铜铃眼一瞪噎了回去。
然而地皮保卫战绝不能落后。吴教授起得早,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提着水桶下楼浇花。刘爱花送皓皓上幼儿园,回转来,见吴教授蹲着喃喃自语,支起耳朵仔细听,原来吴教授哼着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她扬头高哼一声表示蔑视。到傍晚轮到刘爱花撅起屁股蓐草,站在三楼窗台的吴教授举着望远镜观察,觉得这场面真滑稽,若是她听见刘爱花叫:“好宝宝,快点发芽结西瓜。”不知道会不会笑晕过去。
日子这么暗潮涌动地过着。荒地里钻出了嫩芽,几抹绿色荡漾得俩人喜上眉梢,又暗自担心对方会动手脚,更加强了自己的工作。又一阵春风吹过,晶莹剔透的嫩芽齐刷刷地破土而出,荒地顿时充满生机。
其实吴教授的气早已消褪,有时她看着嫩芽,分不出哪些是花种子哪些是菜种子,但觉得一般憨态可掬。刘爱花呢,同样在这些生命面前反思错误:不就是一小块地嘛?种啥都是个种。皓皓也喜欢花,几次缠着她买玫瑰呢。——可是心服气了,嘴不能服软,于是照例一个翻白眼一个不吭声。马长发周末看皓皓,感觉到母亲的异常,有心当个和事佬:
“妈,为这点事和吴教授闹得剑拔弩张值得吗?你想想从前,你没空就把皓皓放在她那托管,人家可不和你计较。”
刘爱花期期艾艾:“我不是为了你和皓皓嘛,门卫阿三说外面卖的菜都洒剧毒农药,我看福伯搬走,正好有地可以种菜。”
马长发啼笑皆非:“嘿,胡扯。照阿三的说法,鸡鸭鱼肉哪个没问题?人还要不要吃饭了?”
马长发放下碗筷,半拖半揽着刘爱花去登门道歉,按半天门铃也不见人开门,扑个空。等到傍晚,刘爱花干活时就不能够聚精会神了,她仰头用目光爬窗格:数到三,不见了平常熟悉的身影。刘爱花心神不宁,再一次来到三楼,在门外拨打吴教授的手机,便听得一阵悦耳的铃声从屋里传出。
3
后来怎样了?
那一夜兵荒马乱。刘爱花叫来马长发,俩人破门而入,只见吴教授脸色惨白地歪在床沿,呼吸微弱脉搏紊乱,第一时间打了120急救,医生说是急性心梗,幸亏送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刚刚整好的地缺人打理,可爱的嫩芽们日渐枯萎了。刘爱花比前一阵更忙,安顿好皓皓,她得马不停蹄地到菜场买菜然后回家制作:山药排骨、蕃茄牛肉、桂花老鸭……餐餐没有重复的。
同病房的病友十分羡慕吴教授,七嘴八舌地说:
“吴教授,今天又吃什么好菜?哇,香飘十里!”
“吴教授,你可有福气,有人天天换着花样心疼你。”
“吴教授,这个阿姨真不错,哪个劳务市场找来的?”
吴教授的勺子一顿,拉下面孔:“什么阿姨?不懂礼貌。她是我的大姐。”
吴教授住院一周,刘爱花奔忙了一周。一周后俩人手挽手出院回家,路过楼下的荒地,不约而同交换个眼色。吴教授说万分感谢,刘爱花说不用客气。只有皓皓,趁着晚霞漫天擎只小水壶去浇花,站在已经枯死的秧苗前嚎啕大哭,刘爱花怎么劝也劝不住,只能呆站在一边唉声叹气。吴教授赶紧跑下楼,蹲下身子搂紧皓皓:
“不哭,大妈妈再给你种一只大西瓜好不好?”
皓皓停止哭泣,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真的?”
“真的。”
“好噢,皓皓又有大西瓜喽。”皓皓拍着巴掌笑。
吴教授是守信诺的人,当天就下单订蔬菜瓜果种子。隔几天种子寄到,她下楼,见刘爱花又重新夯过土拔过草,也揣着一包花种子正准备播。吴教授心头一热,嗓子发涩,悄悄背过身擦眼镜。刘爱花笑着说:
“有花有菜,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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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种子也没来得及播。物业及时赶到制止,理由是这一块属于公共用地,福伯私占多年,现在要归还公用。特别在本城迎接亚运会的风口浪尖,绝不允许侵占土地的事情发生。
然而这一年夏天,皓皓还是吃到了自己种的大西瓜。马长发在附近的农庄租下一小块菜畦,每天吴教授和刘爱花肩抵肩出发再一并回家,一个负责浇水拔草,一个主办施肥松土,配合得天衣无缝。春末的时候,畦上开出一丛丛粉的白的黄的明艳花儿,各自剪一大把带回家,满屋子飘散着花香,皓皓喜欢得不得了。
忘记交待两件事:一是吴教授不再单独吃饭了,她在刘爱花家搭了伙,每天都能吃上自己种的新鲜蔬菜;二是年末时,吴教授给女儿寄过去一张相片,相片里自己和刘爱花分立皓皓两侧,皓皓的怀里抱着一只麒麟瓜,背景一片姹紫嫣红,三个人都乐得脸上绽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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