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21-10-4 06:45 编辑
我在单位最大的机械加工制造车间工作了整整两年。这是一个拥有在当时条件下最好的机械加工设备的加工制造车间。
进入九十年代,计划经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工厂自产自销。我们的机械加工设备,销路一直很好,就算不是供不应求,也是皇帝女儿不愁嫁。
所以,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在这样一个车间当一把手,基本是职工的吃喝拉撒你都得管,都得过问,都得处理。两口家矛盾你要调解,工友之间的摩擦你要解决,甚至计划生育,职工住房,年终评比,职称评定,你都要管。而且最要管的是生产,那是不含糊的事情。
每个月工厂生产科会把月度生产指标下出来,你必须按照指标和时间完成,完不成奖金什么的就泡汤了。九十年代初,就算几十块钱也不是小钱,何况是辛苦工作的工人师傅们。
当然,下面还有生产副主任,还有调度员,还有各生产班组的负责人,我只需要提住这些人足够。
但是,并没有那么轻松,因为大量具体的事务性的事情等着你。这可不是坐在机关办公室,所以,我每天上班之后,换上工作服,基本就在两个大车间跑来跑去,虽然不那么自在了,但是挺充实。
媳妇不高兴,因为原来坐办公室,虽不是西装革履的,起码也是很整洁。现如今,一身工作服不说,还有加工车间特有的混合的机油味道,感觉油腻腻的。我们车间职工最多的时候,差不多有一百四十多,十几个生产班组,好管的,不好管的,好说话的,刺儿头的什么角色都有。女工里也是五花八门,耍泼的也有,你都得面对。
我刚调到车间,一个硬骨头就来了。车间分来一个复员兵,最早安排他学车床。但是,很快就出问题了。这伙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而且越来越厉害。这哪能操作机床。我跑到劳资科一通商量,把他的工作调整为勤杂工,工作量不那么大,就是每天下班的时候,把各个加工设备加工的铁屑,垃圾清扫一下。
结果没出两个月,这伙计病重了。他母亲来单位找到我,说是在家里犯病了,举着菜刀要把老太太剁了。邻居也不敢劝,都躲的远远的。你的职工你能不管吗?必须管。于是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师傅去了他家,到了门口,我告诉那几个师傅,在门外等着,我先和他谈谈。这人怎么犯病看了我都很规矩,所以我也挺自信。喊着他的名字,推开门就进去了,他看到我楞了一下,我说:客人都来了,你还不招待。他就把菜刀扔炕上了,于是我很平和的和他交谈,说服他要去医院住院治疗,起初他有点抵触,后来他同意了。就这伙计,我前前后后送了他几次去精神病院住院。
很多年后,我离开原单位,听说他故去了,心中有一种很难说的滋味。
我在团委工作的时候,我的一个团委委员,下面的一个支部书记,因为私生活的不检点,弄的满城风雨。以至于厂党委开会要我们拿出一个处理意见。我当时就说:这种事情搞大了,当事人怎么呆下去,工厂不大,几千人,一名二声的没必要。我说我来消化这件事,后来他们同意了。我把这哥们找到办公室,指着鼻子骂了半天,明确告诉他,你如果不收敛,后面什么结果你自己掂量。
我来到加工车间之后,他也在这个车间,最头疼的是那个女当事人也在,最要命的是女人的老公也在我们车间,后来我侧面了解了一下,据说是断了,当然,断没断,我也不去深究。他在大设备加工一车间,那女子在小机台加工二车间。两个车间距离百十米。我只是时不时的敲打他一下,也算是提醒了,这哥们至今和我有来往,经常过来坐坐,喝点小酒,聊聊天,我从不提起这些事。
我到加工车间不到半年的时候,我们接到了一个新产品制造研发任务。这东西叫自动制盖机。所谓研发,实话实说,就是把人家国外的整套设备的图纸拿回来,依照葫芦画瓢。这是台进口设备,全部的图纸资料都是外文的。我们只负责加工制造,发怎么翻译成中文,那是工厂技术部门的事情。
时间有点久了,这台设备是波兰还是荷兰的已经记不住了。但是整个研发过程很难,几乎每天都加班。这台设备,就是为啤酒厂的啤酒自动化灌装所做的制盖机,满负荷生产,每天大约可以生产十万个左右的瓶盖。
这个设备从我们投入研发,到整机台量产,大约是用了八九个月的样子。只不过这是一个有点灰色的决策,最后我们千辛万苦搞出来的机台,还没有了量产,工厂就开始走下坡路了,那是后话。
我七十年代中期进入这工厂,混到九十年代,也算是有资格的人,所以,上上下下的关系还算比较清晰,没有多少难度。
我们负责给锅炉制造车间做炉排上煤系统配套组装,调试。当时我们的锅炉在东三省很有销路。所以,做配套,我们每个月至少有十多台的配套。这一部分安装调试,以及售后维修也是我们在管。
这个供煤系统,有明显的质量缺陷,那就是上煤系统因为炉膛内的高温,经常会出现炉排熔断,一旦熔断了,就要更换。东北的冬季不是开玩笑的,锅炉停供的后果可想而知。
那年的十二月,我们接到了辽阳供暖的电话,我们的锅炉上煤系统烧坏了,必须更换。
我带了八九个师傅,坐单位的面包车,直接奔辽阳。到了现场,外面滴水成冰,锅炉停摆,供暖公司老总的眼睛都冒火。可是,很多事情也不是玩笑,炉停了,炉膛内温度可没有马上降下来,算了一下,至少得四个小时以后,炉膛内才可以进去人维修。舟车劳顿顾不上,草草吃过晚饭,挨到时间,我第一个顶着湿透的工作服棉袄,钻进依然高温的炉膛,这时候,你不上谁上?
三个小时后,新炉排更换完毕,开炉点火,一切正常。期间,我们的维修班长问我:领导,你看更换下来的这些废炉排,我们就卖废品弄点酒钱吧。我把他拽一边:从道理上说这是工厂的物资,我们没权处理,你们想干这事儿,就不要和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回去睡觉了。
我一觉睡到中午,在旅馆吃了一碗方便面。我们主管销售的副厂长坐着奥迪也赶过来了,看到锅炉修好了没说什么。但是,很快就追着我追问换下来的废炉排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他非常不高兴:你是带队领导,你会不知道?
我看这事儿也瞒不过去,就实话实说:被他们几个处理了,卖了点零花钱,可能他们喝酒添了几个菜。他大怒:你们这是无法无天。我一听这话也来气了:事儿就这么个事儿,你随便吧。我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有足够的底气。
维修结束后,工厂班子开会,特地把我招呼去,说是让我说说废旧炉排去了哪里。
事情到这地步,我就不客气了。当着班子所有的人,问那个副厂长:经你的手处理了多少废旧炉排?几十吨有吧?我转头问财务科长:入账了吗,有这笔资金入账吗?钱去了哪里?这年头,狗可以大摇大摆的吃,猫吃了一块你们不算完?既然这样,这事儿我担了,你们扣我工资奖金,休想为难我的一线工人。要想说清楚,就彻底说清楚。
厂长和党委书记赶紧打圆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下不为例吧。
我把这事儿扛到自己身上,没和一线的师傅们说过。很多年后,他们知道我曾经在班子会上有这么一出,有人说这个对不住我,其实有啥对不住了,不亲身经历,谁知道他们的辛苦,就算卖了点废铁算什么?
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能点灯?!
和这位主管副厂长,梁子算是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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