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河山】畅游龙江25：吴八老岛上的兵

渝夫文苑

　　

　　我曾数次登上黑龙江省呼玛县鸥浦乡三合村的一个高地，远望日夜奔流的黑龙江水，远望那个叫吴八老岛的小岛，远望那段不该被遗忘的历史。

　　要不是中苏曾经在这里有过军事摩擦，这个只有1.62平方公里的小岛恐怕会一直默默无闻，至今仍不为人知。

　　事实上，与曾经爆发激烈边境武装冲突的珍宝岛比起来，吴八老岛确实算得上是鲜为人知了。

　　（一）

　　吴八老岛位于黑龙江省西北部呼玛县鸥浦乡三合村上游200米黑龙江主航道中国一侧。因1926年绰号“吴八老”的农民吴湘连全家曾在岛上居住，因而得名“吴八老岛”。

　　这是一个由黑龙江冲积而成的小岛，由大小两个岛组成，历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早在清代岛上就设有卡伦，常年有清军驻守和巡逻。

　　中苏友好时期，苏方人员经常上岛打草砍伐树木，中方也不加以阻挠。这就给苏方在以后视吴八老岛为苏联领土留下了隐患。

　　上世纪60年代末，中苏关系不断恶化，苏方妄图把吴八老岛归其所有，采取了一系列军事措施。为维护祖国的尊严和领土的完整，我边防军民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

　　为了争夺吴八老岛的主权，中苏双方从拳打脚踢到苏军开枪打死在岛上巡逻的中国边防军，冲突越演越烈，大有大战一触即发之势。

　　据统计，从1969年5月12日至9月6日，苏方共向我方进行2160个点射，1363个单发，共8191发子弹，射击最大纵深约1000多米。

　　与之相对应，我方边防部队进行了回击，还组织民兵和知青上岛宣示主权。

　　当时，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中苏围绕珍宝岛战役上，很少有人知道中苏在吴八老岛上发生的激烈冲突。

　　转眼53年过去了，关于吴八老岛的主权争夺已成为历史，三合村老百姓继续耕种着岛上的土地，中国边防军不时上岛巡逻，还有人还在上面还建起了山庄，似有进行旅游开发的迹象。

　　（二）

　　如果仅从旅游的角度考量，要不是没有那场争端，吴八老岛或许并没有太多的开发价值。因为这里远离城镇，人烟稀少，交通不便，并且黑龙江对岸也没有大的城市和村落，实在看不出丝毫可以火爆的迹象。

　　如果从生态游的角度考虑，吴八老岛和和附近的三合村倒是不错的旅游目的地。尤其是三合村，实在是很有意思。

　　别看地处偏远，三合村却家家有冰箱，并且是不需要电源的原生态冰箱！

　　三合村的原生态冰箱其实就是地窖，因里面存有常年不化的冰块，什么东西放在里面都能保鲜，不只是经济适用，还相当环保低碳，让城里人羡慕不已。

　　除了不要电的冰箱，三合村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景象，就是每家院子里都竖着一根高高的木杆，上面晾晒着一串串大大小小从黑龙江里捕捞上的江鱼，构成了一道“鱼儿天上飘”的生动画面。

　　这种高空晾晒的鱼干无需盐渍，绝对的自然风干，绝对的色泽白净，绝对的毫无异味，无论是蒸炸焖炖，都是极为难得的美味佳肴。

　　（三）

　　可能是当过士兵的缘故吧，我一直有着较重的士兵情结，愿意亲近士兵，愿意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是位卑言轻，好多事情都说了不算，只能干瞪眼，或是干着急。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士兵兄弟的感情，真诚相待，能帮则帮，总想走走进他们的内心，了解他们的疾苦，做他们的朋友。

　　早在21年前，我还扛着少尉军衔从事业余新闻报道工作时，就一直努力尽可能地多写多报道那些不见经传的普通士兵。

　　因为我一直坚信：他们，只有他们，才是这支军队的主人，才是国家安全最为可靠的基石。

　　那时，只要陪领导下一线连队，我都会忙里偷闲地去采访那些我感兴趣的战士，并且以那些不是所在单位先进典型的普通战士为主。

　　2001年初，我跟随一个工作组到守卫吴八老岛的边防某团五连采访，偶遇一个会弹吉他、会写歌曲的士官班长，和他唠了很长时间。

　　这个兵叫郎佰仟，来自吉林省吉林市，当时是一级士官，也就是现在所称的下士。

　　（四）

　　那天上午，在连队的会议室里，我采访郎佰仟的第一话题非常俗套：你为什么选择当兵？

　　没想到，郎佰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年轻人，有着不堪回首的青春往事。

　　当时，我那么一问，一直微笑着的郎佰仟一下子变得忧郁起来。

　　随着他时断时续的叙述，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缺少父爱的年轻人所特有的那份伤感和无奈。

　　在郎佰仟对父亲并不丰富的记忆里，生父对感情很不负责任，甚至有些游戏人生。当这个男人第７次与郎佰仟的母亲走进原本神圣的婚姻殿堂后，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的感情游戏。

　　1990年，当12岁的儿子郎佰仟小学毕业时，这个男人再次有了新欢，死活闹着离婚，并最终得逞。郎佰仟被判给了母亲，那个男人却心满意足地甩掉又一个婚姻包袱，满心欢喜地与另一位女人登记结婚，第８次当起了新郎。

　　离婚后，这个男人很少关心前妻和儿子，甚至连法院判定的每月200元抚养费也不全给，每月只给100元了事。

　　这一切，对郎佰仟的打击很大。失去了家的温馨和父爱，郎佰仟无心学习，逐渐和一帮坏小子混在一起。

　　在同伴的怂恿下，郎佰仟来到吉林市一家很有名气的歌舞厅，开始了他长达６年的舞厅伴奏生涯。摇曳的五彩灯下，当时只有13岁的郎佰仟迷失了人生航向。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郎佰仟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学会了逃学，学会了说脏话，学会了在母亲面前撒谎。渐渐地，郎佰仟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

　　3年初中生活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不幸中的万幸，郎佰仟有着非常不错的音乐天赋，几乎精通所有铜管乐器的演奏，还吹得一手绝妙的萨克斯。初中毕业后，凭着这些音乐才能，郎佰仟被吉林市18中作为音乐尖子特招入学。

　　但这匹脱缰的野马没有消停下来，仍然经常出入歌舞厅，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心态挥霍着宝贵的青春。

　　（五）

　　郎佰仟当兵的念头缘于干爸的影响。

　　1996年底，已是某部后勤部部长的干爸多次找干儿子谈心，动员郎佰仟到部队锻炼几年。思虑再三，郎佰仟决心走一条自尊自立的人生之路。

　　“我是为挽救自己才来当兵的。”接受采访时，郎佰仟坦诚地向我表白他当初的心迹。

　　然而，从地方“小混混”到合格边防军人，转变起来谈何容易？郎佰仟是满怀信心到五连“接受改造”的，却不料碰了个鼻青脸肿——他身上的毛病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抽烟。郎佰仟是标准的瘾君子，一天两盒，还得上档次的。可五连是全团有名的“无烟连”，全连找不到一个烟灰缸。在这种环境里，郎佰仟想抽不敢抽，却又无法抗拒吞云吐雾的诱惑。

　　那天，借５公里越野的机会，郎佰仟溜进驻地三合村的一家小卖店里，买了一盒红塔山，夜间上厕所偷摸过瘾。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盒烟刚抽一半，郎佰仟就脸红脖子粗地站到全连官兵面前，痛哭流涕地做起了检讨。

　　烟好抽，做检讨的滋味却不好受。说起这件事，郎佰仟感慨万千：“私自抽烟，不等于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子吗？连这点毛病都改不掉，谈何在部队混出名堂来？”

　　尽管郎佰仟从此处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但还是与五连积极向上、严格自律的氛围格格不入。

　　（六）

　　“抽烟事件”两个月后，郎佰仟的酒瘾又不可抑制地“复发”了。

　　私自喝酒，同样是五连严禁之事。怎么办？郎佰仟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招：利用野外训练允许带水壶的机会，偷偷到小店里灌了半壶啤酒。

　　只是这次他没逮着自斟自饮的机会——不是没有，而是强烈的思想斗争使得他犹豫再三。

　　两天后，郎佰仟终于鼓起勇气，向班长“坦白从宽”，把半壶一口未动的啤酒倒进了厕所。

　　酒瘾也从此难以置信地戒掉了。

　　郎佰仟变了，从一个迷失人生航向的社会青年变成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

　　（七）

　　1997年11月，入伍不满一年的郎佰仟被边防某团选拔为新兵集训班长，成为全团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

　　当上新兵班长，郎佰仟才真正懂得班长这一“芝麻官”的不易。

　　当时，郎佰仟不满19岁，而他班里的一名新兵已经20出头了，有点不把郎佰仟这个“小班头”放在眼里。

　　面对新兵的漠视，郎佰仟并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面对新兵不动声色地自傲和挑战。

　　一天深夜，这名新兵发高烧，说胡话，认不清谁是谁。郎佰仟二话没说，背起新兵就往卫生队跑。

　　那天晚上雪花飘飘，郎佰仟两次摔倒在地，左膝盖摔出了血。

　　真情所至，金石为开，终于，那名新兵为郎佰仟的人格力量所折服，成为郎佰仟的得力助手。

　　就凭这股不服输的劲头，郎佰仟把新兵班长当得蛮合格，全团公认，还受到团首长的嘉奖。

　　（八）

　　新兵集训还没结束，郎佰仟便有了新目标：回连队，当班长，实现自己在部队干出名堂的诺言。

　　要想在民主气氛很浓的五连当班长并非易事，不但要有毛遂自荐的勇气，还得有真金不怕火炼的功夫，要过“五关”：集中培训，个人申请，综合考核，民主评议，支部把关，任何一关过不去，班长将与你无缘。

　　这下子，郎佰仟有些发毛。尽管毛病已改了许多，但在五连仍然属于需要帮助的对象之一。单凭这一点，民主评议时就难以过关。

　　为了不在选拔班长时“走麦城”，郎佰仟严格要求自己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每晚睡觉前，将全天的表现回顾一遍，发现违犯一次连规，罚自己做100个俯卧撑。最多时，他一晚做了1500个，累得连上床的劲儿也没了。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郎佰仟一天一变样。在确定班长人选时，由于他军政素质俱佳，一路绿灯，最终如愿被上级任命为一班班长。

　　在班长这一平凡的岗位上，郎佰仟干得非常出色。

　　1999年底，郎佰仟被评为优秀班长和优秀士兵，并作为骨干留了下来，顺利选取为士官。

　　（九）

　　在五连，郎佰仟既是优秀的一班之长，也是活跃的文艺骨干。

　　他教战友们识五线谱，教战友弹吉他唱情歌，还为连队创作了一首旋律优美的连歌，战友们很是喜欢，嘴里不时哼唱着。

　　入伍之后，郎佰仟时常想家，想念含辛茹苦的母亲，想念关心自己的干爸，也想念自己的生父。毕竟，亲情是无法忘却的。

　　郎佰仟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

　　回来后，我写了一篇将近5000字的文章，先后被《大兴安岭日报》、沈阳军区《前进报》采用。

　　虽然内容有删减，既不像通讯也不像报告文学，但这依然是我那些年最为满意的一篇的文章。

　　那篇啥也不像的文章，题目就叫《吴八老岛上的兵》。

　　（十）

　　20年前的那个上午，采访完郎佰仟，告别五连之前，我登上高高的的边防观察哨所，远眺曾经有过战火的吴八老岛。

　　由两个小岛组成的吴八老岛犹如一条逆水而上的江鱼，犁水划浪，蔚为壮观。

　　又如一本生动的历史教科书，在江水的拥抱下，静静地诉说着一代代边防官兵用青春用鲜血甚至用生命戍守边疆、捍卫国家主权和尊严的平凡而伟大的事迹。

　　如郎佰仟，如所有与寂寞为伴、和界碑为友的边防战士们。

　　2012年11月11日晨草于辽宁沈阳，2021年5月24日晨完善于河北石家庄

满堂花醉三千客

向平凡而伟大的边防战士致敬！

渝夫文苑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2-1-14 09:53
向平凡而伟大的边防战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