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熙 于 2022-1-23 21:36 编辑
[说明:这是我的一篇多年前的习作,时代背景已经很久远了,时代感比较强,有些左,我没有作修改,保持了那个时代的原汁原味。]
这是祖国西南山区川黔线上的一个小站。月台两边连个栏杆也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候车室,旁边搭了一个浅绿色的汽水棚。也许是这条铁路干线上的一个小小的转运站,过往的列车都要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装卸货物,加水等。正是盛下季节,闷在车上使人受不了,很多人都跑下来透透新鲜空气,一时间,月台上挤满了人。
地质队员云富敞开兰色的工作服,露出印有“地质”两个鲜红大字的白背心,脚登一双反毛劳保皮鞋,在拥挤的人群中走着。他高高的个子,黝黑的肤色,一副运动员身板。他还很年轻,今年刚满二十四岁,浑身上下充满青春的活力。他打着呼哨,大咧咧地走着,显得有些洒脱。从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是经常走南闯北的人了。.
他这次是到云南西双版纳参加了大汇战之后,回川东去休假的,那里是他的出身地,学生时代在那里度过的。从中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他就没有回去过了。他一家人都在地质队,全家五口各在一方,地质队员的生活就是流动性大,家只是一个概念,每年都以父母所在地为标准,这次是因为爸爸妈妈的分队又迁回了川东,他才有机会又回到那里去。列车一停他就跳了下来,此时他正向汽水棚走去。
小小的汽水棚前十分拥挤,云富好不容易挤进去买了一筒罐装的汽水出来,已是满头大汗。他一边向一堆货箱走去,一边拉易拉罐,刚到货箱前,只听得“砰”地一声,拉罐口打开了,他没拿好,是横着拿着的,那汽水一下喷了不少出来,直喷在前边的一位背对着他,正在喝汽水的姑娘的背上,淋了个透湿。
“怎么搞的哟!”那姑娘生气地转过身来白了云富一眼,一边用手提着冰凉的后背。突然,她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
云富十分害燥,忙道歉说:“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边慌慌忙忙地把剩下的汽水灌进嘴里,然后准备离开。
“云富!”突然那姑娘喊出声来。云富吃惊地站住了。
“你是?”云富尴尬地笑了笑,没认出来。
“我是少华!”那姑娘十分激动地说,“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啊,少华,是你!”云富惊喜地大叫起来。接着是紧紧的拉手。
高兴之后是相互仔细的打量。此时,云富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少华,她,苗条的身材,穿一条洁白的连衣裙,匀称的脚上套一双点缀着红色小花的水晶鞋,黑亮的短发上还别着半圈白玉般的发夹;她含笑看着云富,那纤细的颈项上挂着一串晶亮的水珠——那是云富先前喷的汽水,使其看起来就象挂了一串水晶项链,显得美丽动人。看到这里,云富不由笑了起来。
“真对不起,见面就使你……”云富不好意思地说。|
“没什么,就当请我吃了一支冰棍,要不是这样,我们或许会错过呢。”少华调皮地说,一边用手绢擦着脖子。
“真没想到在这个边远的小山沟里碰见你!”云富说。
“不是吗?生活多富有传奇性呀!”少华拧了拧手绢,继续擦着她的脖子,云富看着她那白皙的颈项发呆。
“喂,告诉我,这些年都跑到哪儿去了?”少华问。
“高中毕业我参加了地质队,到了南方,云、贵、川三省跑遍了,你呢?”云富说。
“与你相反,我到北边去了,宁夏、甘肃、青海跑遍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呢?”云富问。
“噢,我到昆明去!”她指了指与云富那辆相对停着的一辆列车说:“前年高考我报考了昆明地质学院,现在返校去,你呢?”
“回家。”云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哪儿?”
“川东!”
“啊,你回川东?多好啊!”少华高兴地大叫了起来。“回想一下我们在那里的生活吧,多有意思啊!呵,高山、湖畔、帐篷、营火……呵,多富有诗意啊我们的中学时代……”少华兴奋得胸部一起一伏地。
“你变多了,少华!”云富出神地说。
“是吗?”少华拢了拢头发,迎着云富的眼光。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性格矜持、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说到这里,云富好象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转过脸避开了少华火热的目光。
“啊,你是想起了那件事吗?”少华眯起了眼睛微笑了。
云富一下燥红了脸,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是的,他正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是在川东,初二上期,班上转学来了一个女孩,瘦小的个子,黄黄的头发,成天抱着书本,沉默寡言。那时的云富是班上的调皮学生,学习又不好,没人愿意与他同桌。因为是新来的,不知道,又没有多余的座位,老师就把她安排在云富的旁边坐。没想到那女孩的成绩非常好,云富坐在她旁边受益非浅,经常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问她,她都很耐心的帮助他,从来不嫌弃他,这令云富十分感动。那时正在流行看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云富心中是崇拜英雄的,处处把自己想象成保尔那样的英雄,身体也正处于青春期,很向往那书中浪漫美丽的爱情,有时后就自觉不自觉地把书中的情景往现实中去套。他看了一下现实中,班上没有哪个女孩能象他同桌的女孩那样让他感到亲切了,于是在连续想了几晚上后,终于在一天下午放学时,把一张纸条放在了她的抽屉里。
那是一封简短的情书,第一句是:
你是我心中的冬尼娅……。
第二天他去上学,有意识地迟到了一点去。他知道她一定看见了,但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她还是那么沉默寡言,自己听自己的课,看自己的书。那一天,他的心整天都七上八下的,头脑中冒出各种猜测,最怕的是她象其他一些女生那样,把纸条交给老师了。那一天,老师并没有来找他,下午放学后,她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到很远,一个没人的地方,她跑上来,一句话不说,把纸条交到了他的手里,然后就跑了。
他一看,是他的那封情书,她没有接受,但也没有交给老师,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以后,好象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她还是那样不厌其烦地帮助他。而他,在一段时间后,也自然了,只是再也不提那件事情,那件事情,是他们心中的一个秘密。
初中毕业后,少华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就转学,离开了川东,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八年后的今天,那个黄毛丫头长成了眼前这个热情、美丽的姑娘,变化是多么大呀……
云富抬起头,少华正含笑望着他。云富不好意思地说:“少华,对不起!”.
“以前的小事别放心上,不是你的错,是年少时,不懂!”少华吃吃地笑了起来。
“唉,怎么老这样站着?”少华把汽水瓶一扔,向旁边的货箱堆爬了上去。她爬到顶上回头向云富招呼道:“喂,上这儿来吧!”
云富也把易拉罐扔了,也爬了上去。少华高高地坐在一只木箱上,她往旁边挪了挪说:“喂,靠这边来!”云富挪过去挨着她坐下。
“哎,你看那边!”少华用握着手绢的纤手,指着远方,“那就是川东的方向吧?一别就是八年了,虽然我们地质队员的生活充满了乐趣,但我还是十分留恋那个地方。那是我们小时生长的地方,是我们的家乡哦。你这次能有机会回去真是太好了!哎,可别忘了代我向那里的老师和同学们问好!哦,李莉、杨红、郭小维她们几个到哪儿去了?我们的文娱委员张亚群,哦,还有小调皮王小晶,她们都到哪儿去了?这次回去要是见到她们请代我向她们问好!”少华兴奋得象孩子似的拍着手。
“恩,当然,要是能碰见她们我一定代你向她们问好,但谁知道有多大的希望能碰见呢?”云富有些茫然地盯着少华指的方向。
“啊,是的!”少华已经平静下来,她有些惋惜地说:“我们的同学们都各自飞向了祖国的四面八方,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不知道何时才能又聚在一起?也许有些一辈子也……”她好象有些伤感,但突然又激动起来:“噢,不不,云富,你看,我们地质队员的生活是多么有意思呀!偌大一个中国全在我们的脚下,祖国到处都是我们的家,到处都有我们的朋友、亲人。啊,我们的生活是多么广阔,多么豪放呀!我们在深山里架起钻机,在沙漠中搭起帐篷,在森林中燃起篝火,在江河中竖起标杆。鸟儿伴着我们歌唱,月亮伴着我们漫步,啊,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啊!我们为祖国探测出一处又一处的宝藏,又不断地前进,走向新的地方,啊,不是吗?我们的生活就是宽广、豪放!我永远也不离开地质队,我学的就是物理勘探系,毕业后又回去,我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少华兴奋地挥动着手臂,云富真有些神往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干的事业是这么崇高、美丽。多少年来他都是那么无所谓地混过来的,今天听着这些话,不由感到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哎,少华,你们都变了,进步了,而我,还是老样子!”云富有些感叹又饱含苦恼地说。
“哎,别这样云富!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正是学知识的时候,还来得急,别消沉!”少华调皮地把手往前方一指说:“看,希望就在我们的前面,努力吧,紧紧地追逐着它!”
一会儿,她突然又严肃起来,仰起脸,细眯着眼睛,默默地凝视着远方,仿佛真的看见了那灿烂的前景一样。
云富心里涌起了阵阵波澜,他望着少华,她卷曲着从裙子下裸露出的双腿,侧坐在木箱上,两手撑在箱沿上,身子微向前倾。那仰起的脸型,和向前凸起的胸部轮廓,以及后面卷曲的两条长腿,构成了一组美丽的曲线。云富觉得她仿佛是一尊雕塑。瞬间,他想到了海的女儿,“啊,不是吗?那燃烧着火焰,向前凝视着的眼睛,不正是海的女儿那对盼望着光明与幸福的眼睛吗?……”
“呜——”突然,列车的汽笛响了,人群蜂拥着挤向列车。
“噢,火车要开了呢!”少华转过脸站起身来。
“是的,我们又要分别了!”云富也站了起来。他想装着很乐观地笑一下,但却有些象苦笑。
“多么短暂啊!”少华轻轻地感叹了一声。
“是的,太短暂了!”云富有些木然地咕噜了一句。
生活本身就是这么离奇,谁也预见不到,那么再见了!”少华绝断地把手伸给云富。
此时,云富觉得有几颗晶亮的泪珠在少华眼里闪动,他顿时感到眼前一热,但他强忍住了,他的性格决定他不愿当着人流泪,他使劲地握住少华的小手,一句话也没说。
“哎,你看我,”少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绢擦了擦眼睛,“为什么要这么悲观?我们地质队员四海为家,不是祖国大地任我走吗?生活的路还长,它还要在我们的面前展开广阔美丽的画面呢,云富,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她突然挣脱了云富的手,扬了扬手绢说:“再见!”然后转身跳下木箱,向列车跑去。
突然,她又站住了,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只见她摸出一个红皮夹,迅速从里面抽了一张什么东西出来,然后转身跑回来,从货箱下垫起脚尖把它塞在云富的手里说:“留着它,看着它你就会想起我!”
云富低头一看,是一张表面有些黄的半身照片,正是八年前那个黄毛丫头。
“是的,是的!”他想:“看着它就会想起这个性格矜持、沉默……不不,是热情、豪放的姑娘!”
云富抬起头,少华已跑出好远,她那洁白的裙子在人群中十分显眼,随着她一蹦一跳的奔跑,上下飘动,象一只展翅的矫燕。很快,她抓住了列车扶手,最后好象回过头来张望了一下,就随着人流消失了。
云富站着没动,他目送着少华那辆列车徐徐远去,直到在山峰那边消失。一滴晶亮的泪珠不知何时从眼角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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