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显子巷2—4号这个门牌号码在十几年前就不存在了,不出所料的话没有人会收藏那块蓝底白字的铁皮,它应该被掩埋在废墟里连同那里的砖瓦被装上卡车后移动至郊外某个地方。我到现在也搞不懂,那片建筑属于控保范围可还是说拆就拆了,因为它的存在不利于隔壁商场的扩建。
拾三级台阶而上,越石库门而入,左右各有一家邻居,早已忘记他们的姓名,面目也已渐渐模糊。经过他们之后还得穿过一道石库门,却不能右旋,因为右转的话会撞墙。左旋,迈三四步后马上右转,因为多走几步的话也会撞墙。在一条不足使两人并肩的弄堂里南行最多十五米,仍右转,这时所见还是一道石库门,不同于前两道门的是它被装了两片木板,便可以落锁。
天井巍峨,迄今我仍印象深刻,这幢建筑的高度真可以抵得过现在的三层,居上人家其实也都有阁楼。这是一幢砖木结构的建筑,总计六户,倘小姨也搬来同住的话便可多增一户,拜她大方,属于她的面积被我们当成了餐厅。
一桌靠南,挨着天井。另一张靠墙,和外婆的大床隔了一道板壁,所以倘大舅他们饭余之后在那里打扑克或热议的话都会被外婆听见。可以被外婆和我经常听见的实则还是脚步,它们真是各种各样,或重或轻,或急促,或缓慢,因为楼梯是木制的,底层的房顶也为木板,所以除了人类的脚步还可以听见其它,或鼠,或虫。
可最值得纪念的声音却还是外婆的呼噜,倘深夜里醒来未能及时听见外婆的呼吸,我便会转过头伸出自己的小手往左侧探去,直至摸到外婆的鼻子或嘴巴才能使自己安心。当然,这个动作会把她扰醒,于是常常会被外婆摸头,若在冬夜的话她还会转过身来看看我的被子有没有完全盖好,夏夜的话则为我摇几下扇子。
六户人家,我们居半。大舅一家,小舅一家,外婆独占一间,她付伙食费,小舅提供餐饮。另外三家便是邻居了,搬进搬出,姓氏多已不详。
最爱南显子巷2—4号的夏日,在天井里仰望星空,辨听不知名的小虫在墙角或地板下发声,飞蛾扑灯,麻雀落地,猫或黄鼠狼蹿来蹿去,风雨摇窗……此时似还能听见,它们在我的心里早已变成符号了,各种各样,每听每新,意义却也简单,无非唤醒自己对童年的记忆罢了,不使它们沉睡,使我对自己生成的总结依然清晰:我的童年既甜美也不无忧伤。
外婆死去已经二十多年了,她的逝世曾令我悲痛欲绝,那场号啕大哭为我毕生所仅有。每年都会去看她,在墓碑前和她说说话,以香烟为敬,当然也会带些水果,点心之类。有时清明节去过一趟之后我还会再去一趟,专程为外婆送几朵花,它叫“白兰”,乃外婆的最爱。
五一前后才能闻到这股花香,幽然芬芳。常见外婆将它著于衣襟,香气便会跟随外婆的脚步而移动,便常常予我弥漫之情,此时仍感隐隐约约的扩散,挥之而不却。
2022.3.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