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22-4-23 13:42 编辑
【二】蝴蝶屋
1.
当她和它走出草屋,色彩又回来了。
春风爬上草茎,轻柔、潮湿的烟雾从青草覆盖的山岗飘进长空,钻入迎春花和紫玉兰结实的蕊房内部,枝条中饱满的纹路流淌得欢快,细长的花梗上覆盖着一层粗短的茸毛儿,上面挂满晶莹的水珠,几只掩隐在银条中的噪鹛眼神儿闪着亮光,高一声低一声,发出悠长的啼鸣,远山、树木、水塘、空气被薄纱般阳光包裹着,仿佛一整块熟透了蜜珀,晃耀着鳞状的金光。
哈,这真像一个梦呢。她走得脸色绯红,额角沁出密密的汗珠。
准确地说,这是另一个梦的分叉处,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继续前行。(它眺望着远方,悠悠说道。)
你发现没有,我的厚外套不见了,她指了指身上不知何时转成的春装。
一念起,天地皆知。欲行之,十方震动。
你似乎在暗示我,意念可以创造世界?
它转头看着她,认真说道:
我就是应你的召唤来到你的身边,你的意念不仅创造了现在的梦径,也创造了我。
她忍不住带着疑惑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皮囊,温热,光滑。
可是,它带给我的是真实的触感啊……
那是你在利用你以往的经验,比如,你曾经抚摸过一条小狗……
从经验得来的知识,价值有限。
她望着它眼中的笑意,竟有些羞愧。她确实没有与狐近距离接触的经验。
意念不止创造虚幻,也可以创造出实相。当人神性的一面足够开放时,宇宙才会为你亮起灯光。
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炼金术?她眼神热切而又明亮,盯着它。
当你相信一切的时候,它们就在显化的途中。鹿角森林作为宇宙的后花园,当然远不止炼金术这么简单。
可那儿究竟是个什么神奇的所在呢?我太想知道了。
不要忽略你的梦境,作为上帝的影子,你可以信赖它,前提是,你要相信你的直觉。
你在暗示我,我要信任你,和你所说的一切!
它的眼角弯弯,仿佛在笑——一只会笑的狐狸!
2.
在路的拐角,他们惊讶地发现一栋小屋,白色的屋顶,红色的门窗,掩映在花朵与树丛中,仿佛隐藏在密林中的一首小诗。
整洁的花径尽头,两个可爱的天使雕塑,一只捧着碗钵,一只挥舞着翅膀,旁边一扇小门虚掩着,还没等他们靠近,里面传出一个无比疲倦的声音:
不管你们是谁,请迅速离开。
亲爱的房子主人,我们路过,只想讨杯水喝。
过了一小会儿,几只金甲虫抬着两只精巧的铃兰花杯从房间内飞了出来,放在他们面前,里面盛满金色的花蜜,芳香四溢,他们忍不住一饮而尽。
好甜啊,我猜是椴木花蜜。
不对,应该还有槐树,紫荆,姜花的味道。
你们都猜错了,这是百花酿。
(听到他们争论,里面的人懒洋洋地反驳道。)
百花酿?蜜又不是酒,怎还需酿造?
这时,从屋内走出一只大蝴蝶,说“走出”确实有点奇怪,可是,他确实就是这般迈着长腿走了出来,高挺英俊,人面蝶身,两只巨型的蓝翼在阳光下傲慢而又优雅地煽动着。
“酿”就是“酿”,解忧蜜酒与普通的花蜜是不同的,它需要一百多种工序才能完成,你们难道没有品尝到十八种风露与霜星的味道?
他看起来极其严肃、强硬、目空一切。 结实的下巴微微抬高,使得脸颊上的皮肤被挤出深深的皱褶。谁都看得出来,他被深深的忧郁折磨着。
在如此美妙的春光中,这种情形对于一只喜欢享受生活的蝴蝶来说确实有些反常,但,不得不说,这忧郁的神色确实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而又浪漫的色彩。
我明白你们眼中的疑惑,我也知道“人必须热爱一切”,但生活既可恶,又可恨,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叹了口气,实则忧郁到了极点,仿佛阴郁已经占领了他的身心,随时随地都令他愁容满面。
蝴蝶先生,您能告诉我您忧郁的根源吗?
他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先向后退了两步,紧盯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在所有的花中,你并不算漂亮,只是,你的香气有些特别,有一种薄荷的清醒与白玉兰的纯真气。(他再次靠近,将头上的触角伸了过来。)
先生,她不是一朵花!您看错了,她只是一块会行走、有些温度的人形石头。(它急忙上前,挡在她前面。)
石头不会有香气,而她太像一朵花了……不过,也说不准,我曾见过一根会唱歌的夜交藤,声音几乎可以与黄莺媲美。
提到我的痛苦,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觉察到是浮华在养育着我们,是罪恶给了我们面包?而我们却不得不给“苛刻的造物主”卖命,但,倘若没有这冷酷无情的主人,我们又该去向何方?人生又有何意义?
他看着他们脸上迷惑不解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曾前往帕特农、巴尔贝克神庙,在荒凉的废墟中,像异世的先灵祈祷——请神赐给我答案,可是神什么也没有说。后来,我又花了三个月飞行到哈德良神秘的许愿池前许愿,在巨大的石柱阴影里,观察月光照在弥翁像前,升起、陨落,直到黎明用它灰手指撕破夜幕,我看见我的同伴——翅膀上有着金粉的紫蝴蝶四处翻飞,轮流拜访每一朵花,我感到从没有过的悲哀,不知你们是否能明白——那一刻,我有了更深刻的领悟,而以往的人生经验却无法为我提供止疼的药片以及治病的方子……
总之,我的心充满了不被理解的温柔、朦胧、忧郁,和伤感,我憎恶那个赠予我悲伤忧郁情绪的神……
说话中,他的头微微昂首,看上去格外动人、悲怆、且高贵,声音如同阿尔卑斯山谷回荡不绝的回音,令她和它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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