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庆征文】05. 何以养生

泌水

一所民营医院的兴盛，总有一个科室或者一个出类拔萃的医生在支撑。大梁庄卫生院有了梁善院长这样的领军人物，运程日渐辉煌。院长十分乐见患者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他求治，哪怕中午不吃饭，晚上不睡觉，都甘之若饴。每天院长看不完的病，其他内科医生很少接诊患者。往往时近晌午，院长那里人围得密不透风，其他科室的医生已经下班离开。医生们下班后并不回家吃饭，而是去了饭馆，捉对打牌，打到终局，把赢到的钱买成酒菜，吃喝一通。吃醉了酒或是回家蒙头大睡，或是大街上踉跄讪骂。

四个家族都尽力培养和安插自己的亲族，非亲非故的医生和勤杂人员相形之下感到冷落，工资待遇也差出一截，所以他们心里郁闷口里难言，自然就有些离心离德。四个股东每月算一次账，除去医院的应有开支，当月盈余部分四家按百分之二十五分得。四个家族的人面有喜色，其他人员都怏怏不乐。

泌水

经年累月的辛劳，一花独妍的孤立，院长终于有了躲闲的念头。他出去三至五天不等，到周边的县市医疗单位去走访，特别注重民营医院，还有独具特色的个人诊所。他有时候邀请我和他一起去，被我婉言推辞，他也知道我的目的是学习医疗技术，跟他一起出走非我所愿。据和他一起出行的学生所说，院长在晚间住宿时，把学生领到旅馆，入住手续都是学员办理，事后院长拿出钱给学员补偿，学员哪里会要？院长吃饭慢，学员吃完饭去把饭钱缴讫，院长这边还没吃完。渐渐地，没有哪个学员再跟他一起出去。

有一阵子，院长把学习的成果带了回来，他给大梁庄沿街的饭馆建议，让他们开设跳舞的单间。业余时间，院长亲自下场手把手教饭店服务员跳舞。夜间，院长带领医生、护士来卡间跳舞，勾肩搭背，辗转腾挪，很多人竟乐此不疲。很快，跳舞的风气受到很多家长和妇女的激烈反对。夫妻争吵打架，老年人大声小叫地谩骂，不到一年时间，跳舞的风气如烟消云散。

重磅企鹅

泌水 发表于 2022-9-23 14:03
古时候说十二年为一纪，后来又改为十年为一代。就觉得多二年少二年都无所谓，无非纪年而已。

纵观历史，一个叛徒，一个举报者，基本没好下场。

重磅企鹅

泌水 发表于 2022-9-27 07:10
八九十年代的人还不知道养生，不过那时候由于言论和行为自由了一些，怪力乱神就滋长泛滥起来；城镇有了邪教 ...

七十年代，我记得的两项养生活动一是喝生井水，一是喝红茶菌。

重磅企鹅

泌水 发表于 2022-10-20 13:17
二十年前，我曾在大梁庄医院进修。医院是乡村诊所转变而成，诊所里四个老人员入股集资，盖了房屋，购进了医 ...

善举的回报。

重磅企鹅

有人说，文字是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用来宠爱自己的礼物。每天花一点时间，用文字滋补这平淡的时光。

左手刀

看乡村旧事可以养生^_^
多少天没更了？太懒容易长肉！

泌水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2-10-30 17:15
有人说，文字是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用来宠爱自己的礼物。每天花一点时间，用文字滋补这平淡的时光。

文字之于我，虽然写不棱正，但总是心心念念。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2-10-31 10:12
看乡村旧事可以养生^_^
多少天没更了？太懒容易长肉！

锐气尽失咋弄

泌水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2-10-30 16:56
七十年代，我记得的两项养生活动一是喝生井水，一是喝红茶菌。

还有自尿疗法呢

泌水

大梁庄卫生院运营五年左右，有四名医生离开医院自立门户。这四个医生都不是股东，但已经具有独立执业的能力。在医院时，他们是自打自吃，工资全浮动，来的病号经四个家族的医生吸纳过后所剩无几，每月千八百的工资使他们自惭形秽，虽然足以顾家，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好到天上了，但不敢和四个家族比，一来心。

这四个离开医院的医生，有两个去了附近村镇开了诊所，另两个去了县城开诊所，虽然没有大红大紫，收入却比在医院大了许多。在医院时，四个医生没有任何职称，自立之后数年之内都从助理医师晋升到执业医师。而大梁庄医院的老、少医生都没有学习或考试，他们没感觉到无证执业是违法的。

泌水

院长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有了女儿之后院长爱人再没有生育过。后来抱养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有先天性心脏病，抱来时不大点，在郑州作了心脏的修补手术，然后小梁就健康地成长起来。院长供他上了卫校，结了婚，小梁要留在县城发展，院长就供应给他钱花。和人合伙办医院，没二年工夫，赔了钱，卷摊子走人；又开歌舞厅，不行；又开洗脚城，还是不行。这期间，小梁和老婆离了婚，光杆一条回了大梁庄。碰巧村里换届选举，小梁竞选支部书记，一步侥幸获中。小梁又干了两年党支部书记。

大梁庄卫生院没有了新生力量，在医疗的新形势下，几十号人没有有效的执业证书，人心思散，医生私自收费的现象盛行。院长看看拢不住队伍，心劲涣漫，转而信了基督，由先前的出外学习取经，变成了如今的传经布道；半月二十天出去走访信徒，拜望教堂；晨起夜宿和三餐之前都要祷告。初始他的言行还能让人理解，渐渐地自言自语如痴如醉起来。


院长的儿子小梁想在村里干出一番事业，对医院不景气的局面就想进行改革开放。他牵头引来外地开发商，以合资形式重新改组大梁庄医院。先期的医院扩建，由开发商垫资。医院在新址上盖起一处大四合院，换新、添置了不少医疗设备。四家仍然是股东，原班人马挪进了新科室。可是，医院的局面还是孙女穿了奶奶的鞋--老样子。


这个时候的梁善院长基本已经成了不理政事的梁武帝。

泌水

院长的父亲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三个儿子，院长是大儿子，二儿子是外科主刀，三儿子是药房领班。老者早年丧妻，拉扯三个儿子很不容易，供应他们读书识字。梁善组建医院，让二弟学了外科，药房是经济重地，他把老三派进药房。

老者八十多岁，院长独自承揽了赡养的义务，四间主屋的上首给父亲入住，日常消费都是院长负担。老者老早就与院长一家分立了锅灶，原因是院长和妻子都是忙人，饭无定时，再者自己牙口不好，吃不得生冷硬脆，分开灶火确实两便。


老者深居简出，除了必须出门办的事情，他从来不到处走动，更不去串门扯闲篇。一间房子里整齐洁净，后墙一张挂蚊帐的木床，床前一个雕花的两屉黑漆桌子，桌子上有茶瓶茶杯和一些莫名的小瓶子罐子。里边靠墙的地方立着一方相框，一个戴黑色平绒帽子的女子的相片安详地嵌在里面。


我每次去院长家，都见到老者端坐在他那个竹椅子里，虽然椅子可以后躺，但从未见他有一丝的苟且歪在那里。老者素食，从不茹荤，询及院长，院长说自己在小时候害了一次恶性眼病，父亲多方求医，百般治疗都不见效。后来发愿终生吃斋，院长的眼病才逐渐好转。


院长说，父亲的起居十分规律，晚上八点睡觉，早上四点起床，盥洗已毕便出门走步。村东是一条坡度不大的漫岗，岗上有彻南达北的大路。老者单程缓步三里地回到家里，庄子上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床。


老者安详慈蔼，但不苟言笑，说话缓慢但口齿清楚，虽然不字斟句酌，但你回味起来又觉得恰当在理。


老者九十二岁那年无疾而终，大梁庄的村主任摇着头说，一个庄子再找不到这样的明白人啦！

轻言

泌水老师是那四个医生之一吧，写这么多，看来身体已经恢复

泌水

轻言 发表于 2022-11-12 21:15
泌水老师是那四个医生之一吧，写这么多，看来身体已经恢复

我是去学习的，不是那四个医生。

泌水

院长的儿子小梁在当支部书记这二年里，招商引资，对大梁庄医院进行了颠覆性的改革。在小梁的擘划下，三个外地人承包了医院，翻修并扩展了房舍，盖起一所大四合院，两层楼，补充添置了一些医疗设备。全员工资浮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院长还是院长，但是没有了职权，每个月从老板那里分成，其它三个家族也是如此。院长笃信了耶稣，经常去远近地方拜求教堂主持，和信徒兄弟姊妹交流皈依的心得，晨昏必做忏悔，每饭一定铭恩。早在几年前我已经回到原单位，医院改革和院长信主都是在以后才知道的。隔三差五，院长不远百里到我这里来，随行的包里装了《圣经》，饭前让我跟他面壁而立，一字一句感恩主的赐予；夜里喁喁而谈到更深人定，无不是信了基督的般般见证。有一回五更里，我醒来突然看到院长衣冠整齐地站在床前，口里念念有词，双手抚抱胸前，眼里泛着泪光，喃喃到激情处，声噎涕下。

大玲小芳

泌水 发表于 2022-11-13 19:19
院长的儿子小梁在当支部书记这二年里，招商引资，对大梁庄医院进行了颠覆性的改革。在小梁的擘划下，三个外 ...

院长想必是在“救赎”自己。

泌水

大玲小芳 发表于 2022-11-15 00:02
院长想必是在“救赎”自己。

他为啥要救赎自己呢，一个农家穷孩子干出这样成绩已经很不容易了。

泌水

承包医院的外地老板十成想利用四个家族为他火中取栗攫取利润，没想到原来的这个院长指望不上，三天两头出去走访教堂，其他三家不是私自收费就是家里另设诊室。老板摇头叹气没办法，拍卖转让又没人接盘。医院十室九锁，院子里地砖缝隙里长出的荒草随风招摇，似乎在诉说着大梁庄医院的前世今生。


院长的女儿从南方回来，把院长接去了广州。院长在那里很不适应，人生地不熟，语言听不懂，想到教堂里去礼拜也找不到地方。有一次迷路在高架桥上，无论怎样转圈就是下不来。女儿打他电话，他说不出确切位置，害得女儿开车跑了广州市几座高架桥，最后在临近佛山的一座高架桥上找到了他。院长对女儿说，城里没有教堂，听人说乡下有，他就跑这里来了。


女儿叮嘱父亲轻易不要出门走远，院长心里也讨愧自己让女儿不省心，后来就闷头坐在屋里，没两个月，院长明显的精神萎靡起来，嘴里不时嘟囔些话，举止也失了常态。女儿在节假日陪她出去游玩散心，好景打不动他的心，美食也不能适其口。终于在腊月的一天，女儿晚上下班回来，不见父亲在家，打他电话，父亲说在广州火车站，女儿说你在候车大厅门外等我，我马上到。


院长对女儿说，我心里乱的很，夜里睡不着，经常想远年的事情，很多事情都被我办瞎了；自知罪孽深重，又找不到信众倾吐、交心。妮儿啊，你让我回家吧！

泌水

二零一五年八月份，一个阴雨天，大梁庄医院打来电话，说院长梁善去世了。电话里说，原不打算惊动你们，但考虑到你是院长的徒弟，有师生之谊，通过你向另外几个在大梁庄医院学习过的同行告知一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来和院长见上最后一面，我当即答应下来。


我们医院的院长最早去了大梁庄医院学习，我去学习的时候，还是我们院长做的引荐。我们医院曾分批次派去好几个人学习，我和院长都是拜了梁善院长为师。梁院长为我们安排住房，提供一切帮助，时常嘘寒问暖，上心地关怀，除了不收分文的进修费用，还时常请我们去家里吃饭。最重要的是大梁庄医院的股份制管理制度，是当时比较先进并卓有成效的。我们医院照搬了他们的管理模式，走出了乡村民营医院的新路子。


我们医院去了两辆车，十来个人吊孝。花圈，烧纸，鞭炮，另有礼金。院长安静地躺在水晶棺里，面色蜡黄，胡子拉碴，双眼微眯，嘴角微带笑意，似是满意了我们一行学人的感念之情。

泌水

梁院长的具体死因我不知道，只听人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恍惚木讷地到处找教堂去礼拜，偶染风寒，紧治慢治而后就那个了。想当年我在他跟前学习的时间，八方辐辏，万病来潮，门诊医生过午不得饮食，住院病号塞满病房。收费室日夜轮班收钱，四个家族喜气洋洋，院长的收入起码不会比其他三家少吧。可是院长低调简朴得很，我从来没见他穿过崭新的衣服，居家饮食极其一般。据他夫人说，上顿剩的饭菜，院长不让倒掉，下顿热热自己吃掉；喝完粥每每还要舔碗。这都是年少时穷怕了，到富足的时期还不知新受用。

和院长交谈，他从不说经济收入的事，所谈皆为医学理论和处世为人。他的儿子做生意屡次亏赔，把好端端的原配老婆又换了一个；医院雕梁蛛丝，每况愈下；边缘的医护人员们的或明或暗的怨怼，都给院长很大的压力。无奈把精神寄托给上帝，上帝不去宽慰、鼓舞他，反而让他时时地悔罪。一个心地善良，行为讲究的人生生地死于自责之中。


医生是人类养生的导师和表率，当医生陷于红尘孽障中不能自拔，此生也照样得不到养护。

四手

写了一段历史啊，很厚重，时代的缩影
老院长初衷是行医济世，后来医院市场化私人化，再后来一定会违背初衷，又无法回头   这段历史被你写出来了

四手

我很想编这样的故事，可是编不出来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2-11-21 13:14
写了一段历史啊，很厚重，时代的缩影
老院长初衷是行医济世，后来医院市场化私人化，再后来一定会违背初衷 ...

股份制经营是个进步，但到了一定地步又会成为事业的绊脚石。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2-11-21 13:15
我很想编这样的故事，可是编不出来

这都不用编，记忆里就有。

四手

泌水 发表于 2022-11-22 12:40
股份制经营是个进步，但到了一定地步又会成为事业的绊脚石。

嗯嗯，很喜欢看你笔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