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3-8-22 11:48 编辑
昨天下班后在楼顶看新种的玉树有没有活棵,母亲打来电话说茶叶收到了,好得很,问我多少钱一斤,我说两百多,母亲要问一个准价,说人家喝了要问,我说两百五十,有两包是手工做的,三百。父母喝惯了安徽的绿茶,以前是宣城一个老人家每年贩茶过来,现在人老了,宣城也开发了,有几年吃不到那样的茶叶了,正好我一个新同事是安徽安庆人,去年送我点自家的茶叶,吃着不错,今年就托她家人代购了一点,安庆的茶叶和宣城的还是有差别,怕父母亲不习惯,这下可以放心了。 父母亲吃茶有点讲究,一是不要有青草气不要有烟火气,也就是杂味,一是要经泡不涩嘴要有新茶的那股新劲。 平地种的茶,就有青草气,所以平地上的人家吃茶无法象种菜那样自给,烟火气则大概是制茶时不够讲究,制茶要火,而不能串了烟火味,其间火候把握非我这只会吃茶的人所能道,经泡不涩而又新,这也要从原料上来,同事说她家清明前是不采茶的,也就是说要等到新叶滋味具足了再采,这是真的爱物,那种太小的新芽能卖很贵的价钱,其实是暴殄天物。 我吃茶的习惯是父母养成,讲究也一样,如此吃茶也与我的读写爱好相通,一看取材,二看火候,样子则不大在意。
经读千年的著作不必说了,它们成书与流传的经过都可以是传奇,我一向以为的书也即如此,可以把作者生命中最宝贵的部分留存下来,与后之读者交流,这多象制茶品茶,那时并没有出版这回事,人之立言确是为了不朽,时光也许之以不朽,值得一读再读终身厮守。 今人出书的目的就千差万别了,时间也来不及沙汰之,我一般不读,但是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我所以为的那种书,所以也并不一律不读,这便要自己择别了,主要是看其取材,看是否直接来自作者的性命,二道贩子的书是不必看了,比如茶脚不能再制成茶,其次是看他如何处理材料,能否不温不火,如茶叶的焙制,对得起他的材料,前者是经历体验,后者是理智情感,人写什么的时候最权威最把握呢,那便是写他自己,“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但是人若没有内省的习惯,视己也可以是一团黑,视己若一团黑,他还能看见别的吗,他写得再天花乱坠也都是空言。 近世最爱读的书无过于周作人的《夜读抄》之类,可惜我好两年没有重翻了,作者作起文抄公,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来给后人简省点时间,作者说,可抄的书,百取其一,而这一部书里可抄的内容,也只好百取其一,他清理了多少垃圾也就可想而知,这抄书花的精力先如此之多,难的还在于并不是抄抄便算,而是那些都已是他自己的认知,遇事需发表观点时他便拿出前人的看法来,一通抄录后略点几句,其间的智慧便不只是个人的了,这是两个生命之间的交流,与我而为三,乃可至于无穷。
读书写作个中甘苦我大致也亲历过一些,所以竟自以为读书的最高境界是:只图遮眼。这可以当个笑话,也可以是句实话,眼尖者或说我这是从周二处偷来,这是很有可能的,但这也已经吸收了,长成肉了,怎么办呢。 《书房一角》卷一《旧书回想记》开头这样说:“近几年在家多闲,只翻看旧书,不说消遣,实在乃是过瘾而已,有如抽纸烟的人,手嘴闲空,便似无聊,但在不佞则是只图遮眼也。”这说得好谦虚,其实也可以是非常骄傲,可以想象,这是一个人生各种知识已经具足的人,他看书,不能在书里获取什么了,只是抱了个有益后人的念头,用了这副眼目将寓目可观的文章拾掇出来略下数语,后人若能从中省些时间少些弯路更能借这眼目几分光,那便是他的事功了。 药山惟俨禅师,与韩愈同时代,一日看经,僧人问:和尚寻常不许人看经,为什么却自看。药山说:我只图遮眼。僧人又问:我能够效法和尚吗。药山答:若是你,牛皮也须看透。 这段语录和同时代的神赞禅师《蜂子投窗诗》并观,很有趣味: 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太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故纸钻不破和牛皮须看透都是徒劳,只在没有那副眼目,想我读书之始,也真是这样的两眼一抹黑,或者不得入,或者全抹杀,空对着书,没有一双看书的眼睛。金刚经说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太阳一出,众星隐没,亦遮之谓欤。
四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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