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3-10-13 11:31 编辑
蕙溪原本无蕙,甚至没有名字。实不过林胡山下来的一股不肥不瘦的泉水,绕过黄厝寮东南去了。 溪边十几株乌桕,枝繁叶茂,朝着水心舒展。夏季便是条暗绿的胡同,深秋红叶如火,像点燃了溪水。 不知谁家的一盆蕙草,看看养不活了,遂拔出扔在路边。村里教书的秦先生捡来栽在溪边的乱石间,数年竟繁衍得两岸皆是。春风一起,满溪都是香的。先生便叫它蕙溪,渐渐远近都这么叫了,像祖祖辈辈一直这么叫的。 那秦先生看似方正,却都知道他有两样爱好:一样财帛,一样女人,两样他都没有。一岁六吊的束脩不足逞其所欲,活把个八尺男儿逼成了淡泊高士。 就像他栽活的那盆蕙草,先生还好阴暗、好湿凉。没课的日子就缩在祠堂深处的厢房里,那是他的起居之处,无声无息,一缩就一整天。说是在看书吧,满打满算他没几本。说是在打手铳吧,总不能打一天吧。 每每月明星稀的半夜,常见他一袭长衫,顺着溪边游来荡去。不知道的遇上了,吓一大跳。后来男女老幼都知道了,便不再骇怪,任他去了。 他们何曾知道,那溪中有着两个月亮,水皮上一个,水底一个,两个都亮晃晃的。只不过水皮上那个是潋滟的,水底那个凝然不动,望去沉甸甸的。便猜出是什么了,趁着夜深人静脱得精赤条条,下到水中来回摸索。几番似摸到了,凑到眼前细看,却是块黑黝黝的石子儿。上岸正欲穿起长衫,水底沉甸甸的又放光了,教人欲罢不能。 乌桕树上有一种鸟,白日里见不到。非待半夜三更,如梦似醒时分,方听得翅羽扑棱,一声声“苦啊,苦啊,哈哈哈”的冷笑。像儆示,又像励志。个中深意,至今先生尚未参透。这种鸟的叫声,黄厝寮男女老少无人不晓,秦先生偏以为只他一个能听得到。 另一祥瑞,见多识广的秦先生只遇上一回。那夜正捞了半晌月亮,穿起长衫欲离去时,忽闻乌桕影里,粼粼波上,一个歌声迢递而来。其意古奥,是个女人的声音。调子不调,如嚎似吟,却又抑扬有致,彷佛不胜欢喜,闻之百欲潮涌。 寻常唱歌用的是胸腔、喉咙、口腔。那歌却似用肉唱的,凹凸有致,紧绷绷的年轻女人的白肉。赶过去寻,又在前方,循声一路追去,出了树影便没有了。 自此凡遇相似天时,先生必先一日沐浴斋戒。准时溪边候着,却不曾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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