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3-11-14 18:32 编辑
今生所业多矣，农民、工人、教师、军人、干部、高工都做过，大多只干个三五年就走了。 仅仅为了免于每日上下班长距离奔波之劳，我曾去过一个离家较近的大学联系调动，试讲已通过了，却因找到了更近、待遇更好的单位作罢，否则今日恐怕也是个所谓的教授了。 不论在哪个单位上班，我都被做为业务骨干使用。遇上难度较大、多少需要点儿创造性思维的活计，领导常来找我，工作中似乎也没遇上过解决不掉的难题。 然而在我心中，深知自己何曾有过一点儿学问，又何曾做过一天学问！我这辈子始终是个手工作坊工匠的角色，靠着点儿简单的手艺、一点点小聪明混碗饭吃。即便当初做了教授，不过是换了种混饭的手段，丝毫改变不了内心深处小生产者的自卑。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学者，对他们始终心怀敬畏。 如同仰视牛顿、普朗克、爱因斯坦、玻姆等巨人一样，民国时期的教授是我心中永远的神话。 中国历史上每次的经济大发展、社会大进步之前，必有一次产生于战乱中的文艺复兴为其先导。先秦的文艺勃兴之后是秦汉大发展，魏晋的文艺复兴迎来了隋唐繁荣。相反的，若没出现这种文艺复兴，则标志着暂不会发生大的社会进步。西方的历史，也有类似现象。
清末、民国的中国，外有强敌入侵，内有军阀割据，吏治腐败，天灾人祸连连不断。文化方面却是一派鼓瑟吹笙、自由发展的局面。王国维、黄侃、陈独秀、梁思成、华罗庚、苏步青、钱学森……群星璀璨，都是各自领域里的宙斯。这也为中国五十年代的大发展打下了人才基础。否则即便我们想自力更生，也会因为各行各业没有那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人才难以实现。 不免诧异人生不过百年，他们何以在同样长度的几十年里修得如此博大精深的学问，而我只修得个乏善可陈的混混儿？只能说明我的起点、我的境界，本来就是小生产者。 我的爷爷是池阳书院的山长，主业教书。父亲是蔡元培做校长时北大培养出来的民国时代的教授。自幼我便在大学里生活，所以无论民国过来的教授，还是五十年代以后培养出来的教授，都见过一些。其间有种感觉，那便是后来的教授，他们的造诣、个性，乃至人格，都与民国过来的教授不可同日而语。 父亲幼年所受的教育自然是老式的，读的是《四书》、《昭明文选》。这大约无助于他后来教的工科专业，却为书法、国画等老式念书人必习的技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据我所知，民时的许多理工科教授，无论文史，还是琴棋书画，多少都有些造诣。 父亲书法“二王”，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在北大任教期间，便与徐悲鸿等人一道加入了北平“画法研究会”。他画的国画，每每被熟人要了去，说是鉴赏，其实卖了变钱，琉璃厂便常能见到出售父亲画的山水中堂。 有回父亲在琉璃厂见到一幅自己的画，便问掌柜的这是何人之画，卖得如此之贵。掌柜的说，吙，这人可了不得啊，是乾隆年间的名家。父亲笑道，你说的这个名家，几天前我还见到的。搞得掌柜的好不尴尬。 父亲一生作画无数。他的作画纯是业余爱好，只用于送朋友，从不拿去卖钱。若有同乡、学生办学校、行善举，往往登门求他画几幅，就算捐了钱了。解放后担任了系主任，一边仍以教授身份教书。工作忙了，就不画了。去年姐姐打电话来，说父亲早年的画出现在拍卖会上，有人寻到我家，问家中是否还有存的。遗憾的是经过文革，父亲留下的画只余得不多一些花草翎毛之类的小品。 那时的北大，外籍教师颇多，他们上课只讲本国母语。学生的笔记、作业，也用外文。我曾见到父亲做的课堂笔记，那优美的、毛笔写出的花体英文，再没在哪儿见过。 我时常诧异，以父亲幼年所受的老式教育，如何考得上北大。又如何在短短的预科学习期间，读通了英、德两门外语，解决了数理化基础知识方面的差距。以后根据工作需要，他又自学了日语、俄语。 有回无意中看到父亲念书时写的一段心得，大意是人与鸟兽一样天生都有惰性，非要经常地、狠狠地鞭挞，才能把他的潜力发挥出来。读之似有所悟，联系父亲常提起他一辈子坚持早起，和冬日以冷水洗脸，大约这类经常的自我鞭挞，民时的教授们都有过体会。否则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掌握那么多知识。 常听人说民国时教授的待遇高。鄙人一管之见，以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学问、修养、贡献，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并且往往超其所值。大学校长本身也是德学双馨的大学者，有着独立的办学、用人理念。 每当我听到时下某些教授抱怨自己的待遇太低的时候，不免会从相反的角度想一想。 若我当初毅然从教做了教授，我的学问，至多是在十来本别人编篡的讲义里加一些自己的心得，一口结结巴巴、似通非通的英语，和为评职称拼凑起来的几篇论文。倘有民国时代的教授旁听我讲课，我那一手蚂蚁爬的板书，干巴巴的、自己都不爱听的授课，必会惹得他们一个劲儿摇头。 就我这种混饭吃的观念，江湖业者的水平，有什么资格腆称教授，要求国家给予我与王国维、黄侃、陈独秀一干人相同的待遇？能少误人子弟些儿，别把原本天资不错的莘莘学子教得坏了，就烧了高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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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4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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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4 2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