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到高中,眼就近视了,戴了眼镜回村,乡亲们看到一直英武挺拔的我,成了这幅文弱模样,觉得可怜,便对我好言相慰,说我从此正式是个文化人了。
所谓文化,就是为文所化,其实是个动词。我初中时,我们教导主任就常用这个词。一次,我同桌被五班的一个小子尿到裤腿上,撕扯起来,闹到教导处,我同桌义愤填膺,说不赔就要打死他,教导主任说:看看,都要初中毕业了,老大不小的文化人了,哪能这么野蛮啊,来,文化一下。我同桌是个台面人,一向很给老师面子,改口说:要不,不赔我就骂死他?主任点点头:有进步,但还有差距,再文化一下。半天,我同桌才咽下一口气说:只要帮我洗干净,这事就算了吧。主任继续点头:很好,还可以进一步,继续文化一下。这种文化的过程,漫长而焦急,像大学时在线看小电影似的,画面在转圈中僵持了好久,一个大课间都快结束了,人还是衣冠楚楚,最后,我同桌无奈地说:老师,我现在很惆怅......。啧啧,把打死人的冲动化做自己的惆怅,表情上展现了柔凄之美,语言上出现了文之绉绉,逼格一下子就爆了表,简直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一般——“文化”的力量真是太过神奇了。
由此说来,文化,不但可以化戾气为惆怅,还可以化明眸为近视——这些我都刻骨铭心过。另外,据说文化还能化脂肪为清高,是居家减肥之妙药。据传说,古之文人,为礼所教,为文所化,餐餐之乎者也,顿顿诗书满腹,百卷经书读罢,就换了一副酸肠腐肚,这些肚肠,胃酸超多,消化能力极强,很快就把文人的脂肪耗尽了,若没有及时补充山珍海味,就会瘦骨如柴,故此,多数文人都是瘦的,瘦,甚至成了文化人的形象标准。文人总喜欢以一个看上去相当敦实的“癯”字,来自描身材,不以为病,反以为美,更以“癯仙”自称。每逢秋高之时,有凉风从文化人自家的嶙峋之骨中穿过,发出呜咽之响,他便对人说这是“骨气”——文人之骨气,非瘦的诗人不能拥有。当年,苏轼出蜀入洛,意气风发,这种骨气还是有很多的。只不过后来被贬黄州东坡,天天贪吃红烧肉,终于把自己吃成了个胖猴,失了墨客该有的清秀,大腹一旦便便,那些“骨气”便荡尽了。而今,我与东坡同肥,此情古今无异。
在华夏大地,文字产生后的五千年里,文章做了万篇,道理总结了千条,这些条条理理,教化了无数的良民,被文章道理教化的人,就是文化人。其实,文化人和常人一样干着利己之事,但文化人技术要高超一些,主要表现在通过文理的教化,文化人御人能力更强,道德逻辑更熟,且往往说话官腔官调,真伪难辨,所以为人所敬怕,地位自是高人一等。而未曾被教化的那帮人,被叫做“化外之民”,是被改造的对象。
文化人改造化外之民,是每种文化赋予化内人的一项权利和义务,不然,该种文化就不能发展壮大,而能否改造成功,要看文化和文化人的力量如何。
野史上说,春秋时期,楚国之侧,有五百里云梦山,三千里云梦泽,山泽之中,分居着数百个化外部落。楚王一边在云梦打猎,一边教化哪里的蛮子。楚王教化蛮子们的第一条,就是要忠于楚王,这是楚文化的根基。忠于楚王有一项要命的好处,那就是可以不被楚军杀头。教化的第二条,是要蛮子们学会交税,交税是每个楚人的义务,学会交税,至少就成为半个楚人了,部落酋长们非常赞成交税,因为他们能够从税中抽成,这是楚王敕许的。此外就是要蛮子们学会当时的普世礼法——周礼:男人要有男人的气度,不能私自斗狠,只有国王允许的时候,才能与外敌死拼;女人要有女人样,不要耍蛮任性,要依顺父兄,让嫁给谁就嫁给谁,让生几个就生几个,不要粗俗,要学会矫情,要经常洗澡,注意卫生,好好打扮,保持好身材,尤其是不能想以前那样粗壮,因为楚王规定,楚女应以腰细为美。
改造化外之民,是个艰难漫长的过程,很多云梦蛮子当不成文化人,就死掉了,没死的,最终都成了楚人。教化的成果是极好的,楚人增多了,楚军壮大了,楚王后宫的细腰佳丽充盈了......这一切,都是文化和文化人的功劳。
与我们上面说的文化相比,英文中的“culture”,起初的本意要低端和朴素的多。culture,源自cultivate,意思是种植和耕作,过去欧洲,每个地方种的粮食果树不一样,所以外乡人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问当地人,你们这里种什么,如果是稻子,就竖起大拇指说好,来坛女儿红喝喝,来尾鲈鱼尝尝;如果是高粱,就哈哈大笑做豪气状,要人上一壶红高粱,一盘狍子肉,;如果那人说这里什么也不种,外乡人就赶紧作揖,连夜逃跑,因为他觉得不种庄稼的人,不是猎人就是贼人,两者都带刀,天黑后都不好惹——当然,这些情节是我编的,因为我没有研究过欧洲古代的农业作物,只能让他们来中国旅游,但这不影响他们由庄稼来象征文化的逻辑。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英国鬼子忘记了庄稼人的本分,发起了文化侵略,把鸦片种植到印度,东南亚,和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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